秋殇

柴良/文

霜降已过,立冬将至,秋在苟延残喘。干冷的西风,无所畏惧地带着萧杀之气,催逼着百草与木叶的枯萎日重,寒蝉早就闻风禁唱,那些好看的叫起来婉转悦耳的鸟儿也遁匿得不知所踪。远望,烟霾腾腾,田野无力顾忌羞与耻,裸露着灰黄的满是刀斧留痕的肌体。乌鸦与猫头鹰的嚎叫依稀入耳,嗓音干涩,直让人的一些神经发抖。山东青岛和新疆喀什的疫情苗头,也不失时机地逼迫心弦绷紧。天地间突然收敛了飞扬,萦绕着令头皮发麻的不安。

陕北,四季分明。但无论春夏秋冬,似乎既都是一个区间,又都是一个分界。秋则是暖热向寒冷、繁花向萧条、腾越向蛰伏的分界,甚至也是生向死的分界。秋令花红柳绿丢盔撂甲,散失光彩,毁形腐烂。枫叶荡漾出的喜庆红艳,杏叶绽放出的辉煌金光,海红子闪耀出的紫釉丽色,观其短促,观其即将遭遇的命运,感觉都是死到临头的回光返照。生民蒙受造化怜悯,借机领略到如火而腾的艳丽,收藏到温暖心神的盛装、大快朵颐的甘甜。但在忙碌、喜悦、沉静于收获之中,是否意识到自己的所得,原来受惠于许多生命的牺牲?心灵鸡汤喝多了的人们,平静外表下的心,其实难免处变而惊,甚至不得不悲怨。

在妖魔鬼怪年前,在支配一切生命的造化面前,人实在是渺小的、懦弱的,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因此纷纷借用秋色抒发失意,抒发哀愁。没有注射鸡血,可以保持一份冷静与敬畏。细品《岳阳楼记》后,方觉其中所言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过是一种自勉,表面显示内心强大,其实根本抹不去在鬼使神差与天力面前的无助与敬畏。

对于黎明,一贯的认为是黑暗向光明、寒冷向温暖的起步,象征着否极泰来的喜庆。府谷人却有另一种认知:“黎明鸡儿叫,哭的哭来笑的笑”。府谷人心目的黎明自有其美好性,这从“猪的骨头羊的髓,黎明的觉来小姨子的嘴”所谓的“四大香美”中,也可见一斑。但当人们沉溺于美好,丧失了警惕之后,恰恰是盗贼掠夺得手之际,是鬼祟摄取老弱者魂魄的狞笑之际。于是,虽然旭日放出灿烂的朝霞,让黑暗与寒冷缴械投降,解放一片广袤大地唱响希望,其喷薄之势却无法遏止叫魂声、哀恸号啕声从一些闾巷或山村刺耳惊心。

秋冬之交,三天前,黎明四点,挚友五十四岁的一脸喜色的妻子,一位温良恭俭让的母亲,撒手人寰,决绝于世。看着头发柔顺,脸带微笑,充溢年轻祥光的遗像;看着她的一对初涉人世,尚需历练的儿女,强做微笑,迎送吊唁亲友而摇晃着消瘦;看着挚友眼窝深陷,眼球凸出,用香烟提振着精神,身轻脚重的东出西进,生怕事务紊乱而挣扎着坚强,觉得殡仪场西边山口里吹出来的风,冰冷犀利的直往骨髓里穿刺。即将到来的冬天,已经将是他们一家所经历的最严酷的冬天。

草木有力挺过冬天,放任春天的烂漫与夏天的盎然。他们一家也定会新春有心赏花,新夏带笑看燕子轻飞。毕竟,生者神采焕发,才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

注:

2020年10月31日子夜于新府山陋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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