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影視創作是現實世界的一面“鏡城”,那麼,表現當下的女性空間,可以說從《三十而已》和《乘風破浪的姐姐》起,已經展露了眉目。

加上“中年女演員危機”的行業背景,在熒屏上講述靠譜的女性故事,似乎既是國產劇的一個壁壘,又是一片亟待開發的敘事領域。

而今年動作頻頻的韓劇,於近日祭出了一部女性題材的大作,即《產後調理院》。

說其“大”,是因爲這部劇把現代女性所面臨的種種實際問題——家庭與職場孰重孰輕、自我身份與母親的身份如何協調、女性意識和母性意識的衝突,拍成了一份頗具實驗風格的社會田野調查報告。

在黑色喜劇、輕快搞笑的基調上,情節之鋪排推進,宛如進行時態的事實舉證,連綴成日常不可見的女性育兒奇觀。如果說“公共領域是男性化的”,那麼,《產後調理院》中的男人們,實則淪爲了絕對意義上的配角。

女性的“半人半母”困境

正如有網友所言:“做人難,做女人難,做母親更難,職業女性做母親難上加難。”《產後調理院》的女主角,就具備以上所有的身份和經歷。

在升任公司最年輕理事的當天,40歲的吳賢珍到醫院檢查,突然成了一名高齡產婦。她卻無法敞開懷開心。爲何?

故事在開場先埋了一個包袱,懸置死亡的真假,以吳賢珍面對陰間使者的幻境,回述了這個女人的前半生。

從兒時起,她就擁有超強的上進心,並因此在同伴面前顯得“格格不入”;學生時代,家裏破產,還債的擔子落到她一人身上;求職時,韓國因足球成爲“亞洲之光”,整個國家陷入瘋狂,她卻與世隔絕地備考;工作後,即使被同事暗諷拍馬屁也要不遺餘力地“求上位”。

強悍如吳賢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就算換成一個男人也實屬不易。所以說,就社會性別而言,吳賢珍其實相當中性。

同時,作爲一個個體,她必須持續地付出才能獲得(沒有正常得到過的)滿足感和價值感。她的生命本質,本就是匱乏的。

而懷孕中止了這一切,並且顯然更加難以應付。因此,臨產時的手術檯,成了吳賢珍的鬼門關。

在潛意識當中,她把手術檯上的過程想象成了通往地獄之路。雖然強烈的求生意志使其狠狠推開了陰間使者,開場的懸念轉而成爲黑色幽默,但現實中的新局面,依然等着吳賢珍去面對。

生孩子,意味着她的人生主場將被轉移。

作爲一個職場女性,此前的她,個性十足、光鮮亮麗、受人尊重;而懷孕後,她首先失去的就是尊嚴感。先是在重要的工作場合,羊水突然破了,吳賢珍表面淡定,卻又不免尷尬地自己叫來了救護車。

接着在住院後,要完整經歷“屈辱期”、“禽獸期”、“無痛天國期”、“發狂派對期”、“必須開心期”五個階段。其間,生理疼痛、身體羞恥、情緒起伏輪番上陣,與工作相比,這是妥妥的“降維打擊”。

最悲慘的是,生下兒子後,吳賢珍全然被婆婆一家當成了工具人。一家人對着新生兒喜笑顏開,只有親媽替她抱不平地說,“我的女兒這是歷經生死。”

然而經過短暫的喜悅,所有人迅速回到日常生活,只剩下吳賢珍、年輕的丈夫和新的家庭成員面對“這奇怪而又陌生的世界”。

對於吳賢珍來說,隨心所欲喝冰美式的自由生活已成過去式,海帶湯和走樣的身材纔是最大的現實。

曾經的職場女強人,必須向母親的身份妥協。儘管看似位於家庭與工作、個人自由與母愛奉獻、堅持自我與抹殺自我等對立項之間,吳賢珍實際上並沒有選擇的權利。作爲個案,她反映了相當一部分獨立女性的兩難處境。

《產後調理院》的象徵法

如果說“產後”是第一階段,那麼,“調理院”之於吳賢珍就像是一次系統重啓。從進入這個環境起,她就已經失去姓名。象徵意義上,她僅是因爲自己的孩子纔有存在感。

這裏的各位母親,相互之間以孩子的胎名互稱,她們感興趣的,只有胎兒的性別、第幾胎、順產還是剖腹產、奶粉餵養還是母乳餵養……總之,萬事以育兒爲中心,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世界”。

年齡、學歷、經歷在這裏完全沒用,調理院自有其規則。最典型的就是,“順產的看不起剖腹產的,母乳的看不起餵奶粉的,甚至全職太太看不起在工作的”,儼然是一種雪國列車式的“等級制度”和“鄙視鏈”。

住進的父親們,也有一整套行爲規範。他們必須隨時待命,穿衣首選是不顯眼的、能與大地融爲一體的棕褐色,受氣時最好去散步,存在感最好爲零。女主的丈夫因爲和一位偶然結識的前輩爸爸志同道合,甚至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情誼。

更有一位備受崇敬的育兒者聲稱,“女人們真正的友情,是在成爲媽媽後纔開始的。”母親這一角色,彷彿被剝奪了第二性,唯有母性是核心的、支配性的身份意識。

起初,吳賢珍對無比優越的調理院環境、全心哺育孩子的女性,也是傾心和讚美的,但當見識到院友們對胎教和食譜的錙銖必較,她越發覺得自己與這裏不搭調。

當每個人都在對這個世界的“絕對權力者”亦步亦趨,吳賢珍陷入了搖擺。她就像進入了一個封閉的反烏托邦空間,在這趟列車的末等席位上,期盼着育兒的不二法門能給她以啓示。

如果說調理院史無前例地展示了育兒的複雜景觀,那麼,它最大的功能和說服力,在於接受了兩位編外的母親角色。

一個是一位年輕的“酷媽”。她打破了完美母親們的所有規則,不僅敢和院長對峙,還私自喝酒、喫炸雞。後來證實她是吳賢珍的事業粉,給予了後者強大的精神後盾。

“酷媽”更在“絕對權力者”困窘的時刻,及時地幫她解了圍。說明很大程度上,調理院足以容納異質的闖入者,並給予她們融入母親這一羣體的機會。

另一個,是這裏的“怪物”,曾經的國民女神。因爲體重劇增,她從不見人。進來之前,她藉着懷孕暴飲暴食;進來之後,調理院成了一個安全的庇護所。

媒體的冷嘲熱諷和容貌的面目全非,使之全無復出的信心。是吳賢珍的誠意和衆人的鼓勵,賦予她重新追求事業的勇氣。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產後調理院》像是給韓國月子中心做的集體廣告。劇中對調理院的展示是非常秩序化的,衆人不厭其煩地告知吳賢珍“這裏是天堂”,甚至浸滿了宗教意味。換句話說,所有母親都能在這裏找到安身之所。

再來看一些支線劇情。在調理院外,吳賢珍的丈夫選購嬰兒車時,因推銷員的業務能力強大,他的預算價格瞬間就從30萬韓元升格到了450萬。

吳賢珍買咖啡時,店員和陌生顧客的審視性目光,迫使她從一整杯冰美式換到了一整杯奇異果汁。

更不用說,婆家對長孫的出生尤其喜出望外。從社會到家庭,吳賢珍們的生活自由和胎兒的性別,始終在被小心翼翼地甄別與凝視。

雖然在去年,韓國成爲首個零出生率的國家,但育兒,仍然像不容玷污的神話,構成了韓國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

基於吳賢珍是女主人公,甚至導演也是女性,《產後調理院》實際上擁有充裕的女性視角與立場。而依照目前的故事走向來看,這部劇似乎從一開始,就被生育的神話帶偏了節奏。

【文/潘達】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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