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縣人是要過十月一的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規矩,但一輩人傳一輩人也就一直過下去了。這個名字裏帶洋的地方,位於秦嶺和巴山之間兩條山脈就像父親的臂膀把洋縣緊緊地摟在他的懷中。可能上天過於鍾愛這個地方,給了它看似閉塞,卻非常優越的地理環境和氣候環境。高兀的秦嶺屋脊一樣 ,不但阻擋了北下的冷空氣,也擋住了兵災匪禍。洋縣人在享受着安全富足的生存環境的同時卻也懶得和外界交流,所以外來文化也就很難影響和改變這裏。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以往不大便利的交通,使這裏依然保持着許多古樸的民風民俗。

十月一就是其中一個洋縣人要過的節日,準確的說,是洋縣人給那些逝去的亡魂過的節日。是一年中緬懷親人致以祭祀的日子之一。洋縣人祭祀那些逝去的親人,一般有三個時間。一個就是大家熟知的清明節,其二就是十月一了,再就是臘月跟前了。洋縣的清明節和其它地方有着不同,除了要給親人燒紙錢之外。其它地方可能還有踏青放風箏,有點紅白喜事的感覺,而洋縣人可能心沒有那麼大吧,非常嚴肅地把清明節是當作一個沉重的日子來過,停止一切娛樂說笑。

漢中是中國道教的發源地,自古以來信鬼神之說, 就連馮玉祥當年來漢中視察,也是不由得感慨這個地方的落後和愚昧,也有仁人志士不斷宣傳科學思想,但這絲毫沒有改變人們的信仰,也許這就是文化吧!已經根深蒂固,深入血脈,大家也不願意去思考它的是非對錯,或許許這些事更能滿足他們的情感。對亡靈視死爲生,對生者期望長壽,各得所寬,各得喜歡。

清明節時春回大地,萬物復甦,陽氣上升,氣候變暖,已經是需要脫下棉衣換上單衣的時候了,所以後人吧,同理心也就想到了,他們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親人,大概他們也需要脫棉換單了吧?於是就寄去些紙錢,寄去些衣物。而到了十月一,卻值秋老虎失去了它的威力,已經寒氣逼人,到了脫下單衣,換成棉衣的時候了,於是兒女後輩們又想起了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先人,開始準備一些之前衣物鞋帽之類的,要給他們寄往陰間。無論閒忙,無論身在何處,都齊刷刷地在工作之餘,忙碌着另外一件事情,準備過十月一了。紙貨店的老闆們,提前半個多月就開始各種的採購,把他們的店裏用各種祭品擺得滿滿當當,有的甚至擺到了街面上,無聲地招攬着顧客。這也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不用吆喝,也不能吆喝的生意了吧?路過的行人們匆匆忙忙地採購,不用挑挑撿撿,不用討價還價,可能大家覺得都在盡孝心,在親人面前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吧?

現在的祭祀用品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只要付錢就行,不像我們小的時候,市面上只有燒紙、香、蠟出售。燒紙是一種比較粗糙的,用麥秸稻草製成。撕展開大約有一平米見方,最少十張起售,售貨員麻利地揭起紙角,數好十張,捲成筒狀,也用紙做的細繩綁起來遞給你。回到家裏還得摺疊,然後順着摺痕,用菜刀或者鐮刀把子拆成升子口大小,疊成一撻。最後再用十元面額的人民幣,逐漸地也有五十一百的面額。有人像那面朝下,放在紙上,依次用手掌壓過,俗稱印錢。在人們心目中沒有印過仍然是紙, 到了陰曹地府也是不能當錢花的。每次我在印錢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地擔心,怕發生重疊,把錢印壞了,或不完整,那時我無比莊重認真。印完錢還有一道工序,那就是用兩隻手,張開成碗狀,用五個手指頭蛋子,兩隻手分別放在方方挺挺的紙對角上,然後輕觸紙面,順時針方向滑動,那一摞子紙慢慢地就變成了花瓣一樣。聽父親講,這是爲了防止燃燒不透、方便拿取。

每至此日,母親便會老早忙碌起來,撿芝麻,(芝麻中的雜物去除)火芝麻,那芝麻在熱力的作用下,一個個炸開了肚皮,在黝黑的鐵鍋底上,上上下下此起彼伏地跳舞,同時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我和弟弟就趴在鍋邊,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幕,呼吸着這芝麻熟了發出的馥郁香氣,口裏無意識的生出結津液來,有時還會流出掛到嘴邊。芝麻出鍋盛放在簸箕裏,等不得它涼卻下來,我們就迫不及待地抓上一把,放進嘴裏,大嚼特嚼(注:嚼,洋縣話念diao二聲)起來,那滿嘴香氣,直衝腦門。把晾過的芝麻放進姜窩(石頭或木頭做的用來搗碎姜蒜的生活用具,因上面有一個窩窩故得名。)裏搨(意:搗碎)成面面,最後一勺勺地挖出,在盆裏放上薑末、鹽、調合面之類,偶而有兩年會放進去一點油渣。加上水和成半乾半溼的樣子。這是要準備做餡用的。

我和弟弟在忙活搨芝麻的時候,母親開始和麪擀麪做疙瘩(洋縣話,一種類似餃子的食物)皮。母親手速極快,把餡放進疙瘩皮裏, 一折一捏,那一個個疙瘩就像金元寶佈滿了案板。不大一會,疙瘩到開水鍋裏旅行了一出,就可以喫了。儘管我們止不住地咽口水,但還是壓制着,盛滿一碗到門外場邊。找一塊地方,先用竈中的草木灰畫上一個個圓圈,篩子大小,我們準備好之前印好的紙錢,就在每個圓圈裏放入。大概一個圓圈代表死去的一個親人吧。跪着點燃那些紙錢,看紙灰像蝴蝶一樣翩翩起舞,我們就想像可能他們都來領取了吧。有時父親會念叨幾句,大致是關心和囑咐之類的意思,如同面前就站着人,面對面地講話。

當晚如果是夜行的人,就會看到四處燒紙,遍地冒煙的現象,也習以爲常,見怪不怪了,只是腳下加緊,也趕着回家去祭祀自己的親人去。

而今,社會發展了,生活中反倒少了些儀式感,大家忙着生計,也是十分無奈。妻給我打電話:今天清明節了,無法回去燒紙,只能在大橋上找個地方把紙燒一下。我心慘然,成年後一起漂泊在外,這些年大多的祭祀都是她安排去做的。反倒是我這個身爲人子的,卻置身事外。往年清明、十月一我都會夢到故去的父母,今年卻沒有如此。倒不是我自己淡薄了對他們的感情,就在前天我還在紙上寫下“如有來生,我們仍爲父子”,現在竟然夢不到了。我說給妻聽,她說:可能他們都已經轉生了吧!

誠然,世事如輪轉,黃葉落了青葉生,就像莊稼舊茬收了種新茬。人生如旅行,父母、兄弟、親戚、朋友……一路走着走着就散了,我明白這些道理,可我的心依然很痛很痛,以致淚流滿面,在這個充滿思念的十月一。(作者:串劍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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