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春種,夏長,秋收,冬藏。冬天收斂,隱藏起來的,不僅是自然界的動植物,同樣還有人。宅在家中,暫時躲避外界的嚴寒,享受着動物蟄居般的簡單而緩慢的生活,從中感受到溫暖和詩意,也是一大樂事。

如今的人們,宅家一應配套齊全,有喫有喝有玩有樂,被窩輕軟,更有空調取暖。還可遠程辦公,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工作生活兩不誤。而相比之下,古人之宅家,雖內容不是那麼豐富,卻也舒服親切,讓人愉悅,更兼有善於發現美的雙眼,易於感恩的心地,宅家,也宅出了幸福的感覺。

地炕規玲瓏,火穴以通幽。

長舒兩腳睡,暖律初回鄒。

門前三尺雪,鼻息方齁齁。

——金·趙秉文《夜臥炕暖》

冬天,最讓人感覺溫暖的,莫過於暖融融,又厚實又親膚的被窩了。更何況這還是北方燒得熱乎的炕,更能保持着暖意了。人在炕上睡得真舒服哪,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十分通泰,宛如身在春天。無論外面下再大的雪,詩人在暖炕上踏踏實實地睡着,一點也不覺得寒冷,足不出戶卻已是神仙生涯了。

除了被窩,冬日宅家,曬太陽也是十分美的。

不必去找尋,溫暖的冬陽就會上門來,好像要敲醒沉睡着的心靈。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

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

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

——唐·白居易《負冬日》

冬日暖陽,平和溫暖,溫柔地照了過來,瞬間天地亮了,世界的寒意悄然溜走了。詩人靜靜地坐着,沐浴着陽光,只覺心中也亮堂起來,神清氣爽,像飲了美酒,又像冬眠的動物一般,被春天撩撥得甦醒過來。詩人享受着這溫暖,心中毫無雜念,忘記了一切,只覺身心空靈,無憂無擾,好像自身已消融在了陽光裏。

無論怎樣天寒地凍,只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只要還有燒起的火,便不會覺得孤獨無靠,便不會因爲寒冷而無奈嘆息。

繞寺千千萬萬峯,滿天風雪打杉松。

地爐火暖黃昏睡,更有何人似我慵。

——宋·潘閬《宿靈隱寺》

詩人宅在了寺廟裏。嚴冬的寺廟,是清靜得冷清的。眼裏所見,除了連綿起伏的山峯,便是滿山屹立在風雪中的杉樹和松樹。耳裏所聞,只怕也是風聲雪聲林海呻吟,真是苦寒啊。而詩人在廟裏烤着旺旺的爐火,已是黃昏,慵懶得快要睡着了,偶爾瞟一眼外面的風景,真是冰火兩重天啊。估計他巴不得不出門了。

而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游,年紀老去後,他住在偏遠的山陰,冬天時也是不大出門的。雖已兩鬢斑白,他仍憂國憂民,而陪伴着他的,除了火,還是最愛的狸貓。

風捲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

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南宋·陸游《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小村的冬天,陷入了悽風苦雨,周遭寒冷悽迷,附近的山林聲像海濤一樣呼嘯不止,彷彿要把人吞噬掉。而詩人宅在家中,一邊擁着毛氈,一邊烤着柴火,一邊擼着貓兒。此時的他,是快樂的。而身邊的狸貓,比起紅袖添香,更能給人溫暖平靜的感覺。人與動物之間,也是可以相親相愛,彼此取暖的。

雖然宅在家中,但古人的生活並未變得枯燥,相反,他們積極利用這樣的時光,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王冕是元朝有名的畫家,詩人,他平生最大的樂趣便是作畫。而他的梅花詩,梅花圖堪稱相得益彰。

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元·王冕《墨梅》

冬日宅在家裏畫梅,是人生樂事。而詩人所畫的梅花,與紅紅白白的俏麗無緣,它是一朵又一朵綻放在淡墨中的梅花,不施粉黛。它不以媚態示人,只憑着自然的清氣,傲然於天地之間。

隱士林逋最喜梅花,有“梅妻鶴子”之說。他隱居於西湖的孤山,有自己的花園,自得其樂。

寒冬臘月,他最愛的梅花開了。無需出門,園子裏便是最佳的風景,可供駐足觀賞。

衆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北宋·林逋《山園小梅·其一》

詩人園裏的梅花,佔盡了風情,如同清麗脫俗的美人,而他則滿含情意,細細地觀賞。那疏疏的梅枝,在新月初上的黃昏,散發着幽幽的暗香,讓人沉醉。連鳥兒也在偷偷地看着,如果粉蝶知道了當會瘋狂迷戀。詩人吟誦着梅花,讚美着梅花,沒有熱鬧和喧囂,卻全是實誠的心意。

冬日,那一園梅花,便是整個春天。

雖然各自宅着,保養着,休憩着,等待着春天來叩門,簡單地過着小日子。不過,若有朋友登門造訪,那快樂就濃烈了起來。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唐·白居易《問劉十九》

詩人在家款待遠道而來的朋友。紅泥的小火爐上,溫着剛剛過濾的美酒。看看外面的天色,可能要下雪了。老朋友啊,先乾一杯吧?

寒冷的天氣,有友人來訪,這友誼沒得二話講。而宅在家的詩人,也是喜出望外,也只有對飲,才能不辜負這樣的情誼。無論外面天氣再惡劣,喝着燙好的酒,烤着暖暖的火,一邊天南海北地暢談,室內溫暖如春,這世間,最暖人的還是真誠的情意啊。

作者:橡木,一個於閒暇時寫字的手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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