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職場,最大的訴求都是升職加薪。雖然年華老去,競爭力下降,讓更多的中年婦女對升職失去動力,但加薪卻是趨之若鶩的。否則,職稱什麼的爲何備受關注,最是敏感?因爲職稱關聯着工資,否則誰還在意什麼職稱啊!

紅樓職場也是如此。在賈府這個大公司裏,打工的丫環們憑藉青春貌美,各展才華,千方百計想要獲得更好的職位和待遇。其中競爭最激烈的無過於怡紅院,曾經演出過一場又一場的精彩好戲。

相比擁有無敵青春的丫環們,中年僕婦們的職場競爭就不那麼明顯了。因爲大部分有權有勢的位置都沒法平等競爭,固定由高等男僕的妻子霸佔,比如林之孝家的、吳新登家的、旺兒家的等等。只有稍微次要一點、卻也有好處的部門崗位,才能供普通員工們平等競爭。

大觀園一場熱鬧的“小廚房風波”中,除了各派勢力角逐外,亦藏着一個職場底層的卑微中年婦女升職記,只不過,她失敗了,還成爲衆人的笑柄。

這人就是秦顯家的。

秦顯家的出場不多,她是司棋的嬸孃,原本在大觀園南門上夜,那是個更底層的職位。她長得“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孤拐”是指顴骨,在那個時代高顴骨的女人被認爲是“剋夫”之相。這樣的長相,她年輕時的命運也不會過得太好,作爲賈府的家生奴才,大概就是粗使小丫頭、粗使大丫頭,然後隨便嫁了個低等男僕,成爲“秦顯家的”,做更辛苦卑微的工作。

不過雖然人到中年,但她還是有理想的,一心想換個收入更高、更有體面一點的工作。她大概經常討好管家林之孝家的,也被林之孝家的記在了心裏,當柳五兒疑似偷東西被捉拿,林之孝家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秦顯家的,也未請示平兒鳳姐,就直接將之派去了小廚房。

秦顯家的高興極了,剛剛上任,她便雷厲風行地查出了小廚房的虧空:

“粳米短了兩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個月的,炭也欠着額數。”

隨即,爲了知恩圖報,也爲了以後更好辦事,她派人給林之孝家的送禮,“一簍炭,五百斤木材,一擔粳米”與此同時,還忙着打點送給賬房的禮,這邊又趕緊預備了一桌酒菜請小廚房的同事,話說得誠懇親切;

“我來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顧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顧些。”

無奈,一頓飯還沒喫完,便有人傳話來說柳嫂母女原本無事,仍舊回小廚房當差,秦顯家的白歡喜一場,當即

“轟去魂魄,垂頭喪氣,登時偃旗息鼓,捲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丟了許多,自己倒要折變了賠補虧空。”

作者站在怡紅院的立場,對於親近怡紅院的柳嫂母女十分同情,對秦顯家的如此急迫的態度不以爲然,在字裏行間對她不無揶揄,讓她成爲賈府上下的笑柄。

客觀的看,秦顯家的其實並沒有什麼錯。柳嫂母女被懷疑偷竊,跟她毫無關係。她不過是一個有追求的底層中年婦女,想得到一個更好一點的職位,收入更高一點而已。

她唯一的問題是,她太心急了。剛剛上任,就忙着查虧空、送禮、請客。她爲何不等一等呢?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柳嫂母女被髮落,自己坐穩小廚房的位置再辦不好嗎?

之所以如此,大概有兩個緣由吧。

首先,在秦顯家的這些低等僕婦眼裏,管家林之孝家的特別有體面有權勢,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既然安排了自己管理小廚房,就已經板上釘釘了。

其次,更有可能的是,她是個菜鳥,對職場的明規則潛規則只是一知半解。

她一直在職場底層熬着,從粗使小丫頭熬到粗使大丫頭,再熬到下等僕婦,從青春到中年,她沒運氣也本事得到沒什麼好機會,一直幹着最辛苦卑微的活兒,掙着最微薄的工資。視野有限,見識不多,只是眼巴巴看着別人輕車熟路的升職,謀取好差事,讓她滿心羨慕。慢慢的,她也懂得了想要更好發展,要給領導送禮搞好關係,要跟各個要害部門送禮搞好關係,要沒事和同事喫喫喝喝,周全職場的人際關係……她看着別人都是這麼做的,所以一路成功,現在自己終於有機會了,就趕緊迫不及待地去實施了。

她的升職失敗也是一個底層中年婦女的失敗,她們見識不多、能力有限,卻不甘心始終沉淪底層,努力地去向成功人士學——結果學了個四不像,最終升職不成,反而賠了很多錢物,淪爲衆人的笑柄。

可作爲讀者,也是人到中年、也在職場底層苦苦掙扎的我卻笑不出來,我看到的是一個不夠聰明,運氣不好,沒有機會接觸更上層領導的老實人,她從青春到中年的心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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