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聰因感染新冠去世之前,恐怕大家對這位鋼琴詩人的瞭解,僅限於這本《傅雷家書》中的一個角色,傅聰之死在英國並未引起過度關注,卻在母國引發了軒然大波。

01教子聖經

提起家書,我們能想到杜甫詩句中的溫暖(“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也能想到曾國藩家書中的恭肅(“處多難之世,若能風霜磨練,苦心勞神,自足堅筋骨而長識見”),但唯獨在讀《傅雷家書》時,卻能將天然橫亙於父子之間的鴻溝打破、透露出脈脈溫情,若論家書最爲親切者,可能莫過於此!

爲何親切?中國式的父子關係,不是不愛,就是愛得太過於深沉,太過於隱忍,又是甚至是愛得太簡單粗暴,但傅雷並不是,“兒子變成朋友,世界上有什麼事可以和這種幸福相比的”。

相比於一般人家書的內容,書中有這樣一段話道出了傅雷寫家書的玄機:

“長篇累牘地給你寫信,不是空嘮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說長道短),而是有好幾種作用的。第一,我的確是把你當作一個討論藝術,討論音樂的對手;第二,極想激出你一個青年人的感想,讓我做父親的得到新鮮養料,同時也可以間接傳佈給別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訓練你的-----不但是文筆,而尤其是愛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時時刻刻,隨處給你做個警鐘,做面“忠實的鏡子”,不論在做人的方面,在生活細節方面,在藝術修養方面,在演奏姿態方面。”

如今看來,當時身處大洋彼岸父子兩人,已然打破了時空的界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爲翻譯家和演奏家的父子二人,不論是在藝術追求還是靈魂境界上,都宛如一對健碩的雄鷹,展翅高飛,頡頏並進!

只是,誰也想不到,家書中脈脈溫情的傅雷,會在遺書中出言痛斥傅聰,甚至用上了“叛徒”這個詞?在那段隱祕的歲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父子二人如此決裂?

02何言叛徒

這些收錄於《傅雷家書》中的這些通信始於1954年1月18日,結束於1966年6月3日。那段時間,從國到家的政治裹挾中,傅雷與傅聰兩父子,也終究難逃歷史的漩渦。

如今再看傅雷遺書的原文,我們似乎能從中嗅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只是含冤不白,無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還要難過。何況光是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更何況像我們這種來自舊社會的渣滓早應該自動退出歷史舞臺了!”

“含冤不白”恐怕是傅聰內心最爲耿介的想法,而很多人揪住傅雷小辮子的一個做法,便是隻關注這段話中的第一個“何況”,而忽略了後者。“叛徒傅聰”這四個字是如此觸目驚心,自然會被很多別有心機之人大肆渲染。

但從修辭學角度看,第二個“何況”之中,纔是傅雷想着重表達的內容,傅雷將自己比作舊社會的“渣滓”,結合之前的“含冤不白”,似乎這纔是他內心的真情實感,他的暴烈和倔強在此表露無疑,而這或許纔是他自殺的內因。

那麼,傅聰究竟做了什麼,讓傅雷在遺書中如此不遺餘力地想要撇清二人關係?時間節點,落在了1958年的那年12月。傅雷夫婦被打倒,且備受折磨,而傅聰也在前不久一次回國中遭到了文化部領導的嚴厲訓斥:

“再這樣下去,就把你調回來!叫你下鄉勞動去!”

而當傅聰回到波蘭之後,這件事的影響還如影隨形,他接到了國內命令,要求他提前結束學業,返回祖國。如果遵從,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03出走英國

傅聰真正驚恐的不是生死,而是事業和身體的雙重毀滅

傅聰雖然醉心藝術,但也絕不是雙耳不聞時事,前車之鑑歷歷在目。和他一樣享有“鋼琴詩人”美稱的顧聖嬰,在這場風暴中,被逼的和母親弟弟一起自殺。

胡適的兒子胡思杜在解放後迫於政治形勢,曾在報紙上和父親劃清界限,也曾寫文章批鬥胡適是“帝國主義的走狗”,但依舊沒有幸免,19547年的9月,36歲的胡思杜上吊自殺。

傅聰曾經回憶了當時出走英國的內心獨白:“我出走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因爲那時候國內沒有藝術,而我離開藝術就沒法活下來!”,他擔心的是“如果我回來,是不是‘父子揭發兒子,兒子揭發父親’,可是我和父親都不會這樣做”

至於廣爲人詬病的加入英國籍,他是在堅持了7年之後(1964年)才迫於最低微的生存考量無奈爲之的。用傅聰自己的話說“拿着中國護照,都不准我演出,弄得我沒辦法活下去”,實際上,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曾有人對他許諾,只要能接受專題採訪,說點關於中國的一些事情,就能輕鬆得到一筆鉅款,以解決燃眉之急。

傅聰斷然拒絕,但在加入英國國籍的兩年後,他得知了父母的死訊。但面對來訪的好事記者別有用心的採訪,他始終保持緘默,讓這些人悻悻而歸,畢竟所有人都認爲,身爲人子的傅聰,一定會報復,甚至說一些攻擊、指責中國的話。

傅聰認爲,父母之死,是時代的悲劇,而他的無奈出走,也只是爲了逃避時代可能賜予他的厄運。而最後的事實證明,祖國並未忘記這位遊子,也諒解了他的出走,並譴責了那個荒唐的年代。

從1979年起,傅聰經常接到官方的邀請,來到祖國進行演出,如今,86歲的傅聰走了,“鋼琴詩人”的餘韻從此成爲絕響!至於那些攻擊他的人,說他是“叛國者”也好;死於“新冠肺炎”是天道輪迴也罷,傅聰可能都不在乎,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可以與闊別66年之久的父母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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