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幾乎分裂了整個法國的、有着強烈反猶主義色彩的間諜冤案，卻催生了偉大的環法自行車賽；而該賽事的主辦方卻是一家名爲《機動車》的報紙；同時，部分汽車先驅對於該案的立場值得商榷……

<德雷福斯間諜案>

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

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是法國阿爾薩斯一位猶太人實業家的兒子，得益於工業革命的帶動，他的父親建立了自己的棉紡織企業並使整個家族的社會地位迅速提升。阿爾弗雷德於1859年出生於米盧斯（Mulhouse，如今那裏坐落着法國最大的汽車博物館和鐵路博物館），然而1871年法國在普法戰爭中的徹底失敗卻顛覆了這個猶太家庭原本平靜而富足的生活。

作爲戰勝國的普魯士吞併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威廉一世的軍隊駐紮進了米盧斯，佔領區的法國人民被迫進行德國化的改造，德雷福斯一家爲保留他們的法國國籍舉家遷往法國南部城市卡龐特拉（Carpentras）。

▲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

1873年，年輕的阿爾弗雷德和他的哥哥馬修（Mathieu）一道被送往巴黎，作爲一名有才華而勤奮的學生，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於1876年獲得業士學位，順利進入法國精英學府 - 巴黎綜合理工學院（Polytechnique）深造。

1880年畢業後，出於對軍事的熱愛，阿爾弗雷德以上尉軍銜進入法軍總參謀部工作，並於1894年完成了在統計科（當時法國參謀部情報部門的正式名稱）爲期兩年的實習。

▲根據德雷福斯案拍攝的電影《J’Accuse》的海報

鍋從天降-

1894年9月27日，身兼統計科情報員職務的德國駐巴黎大使館清潔女工在德國駐法軍事武官辦公室的廢紙簍裏找到一張匿名紙條，紙條上說德國所需的有關法國軍事情報已發出。

很快，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被指控向德國出賣了情報，理由是這張字條上的筆跡與阿爾弗雷德的字跡相符，可阿爾弗雷德卻堅稱自己是無辜的。

時任法國戰爭部長奧古斯特·梅西耶（Auguste Mercier）將軍授命休伯特·亨利（Hubert Henry）上校撰寫和整理德雷福斯上尉的卷宗，在沒有給予阿爾弗雷德辯護機會的情況下，將卷宗呈交給法庭。

▲休伯特·亨利上校肖像畫

站在當年的時代背景下，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看起來的確是這起間諜案的“完美罪犯”。首先，他在總參謀部情報部門工作，接觸並傳遞法軍情報對他而言易如反掌；其次，出生在阿爾薩斯的他精通德語，方便與德國人交流；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是一名猶太人。

當時，整個法國還沉浸在普法戰勝失利且痛失國土的悲憤與恥辱之中，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儘管法國是歐洲首個（拿破崙一世時期）宣佈解放猶太人的國家，但十九世紀末國戰失敗導致反猶排猶主義在法國沉渣泛起。將猶太人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定罪無疑順應了這股潮流。

1894年12月22日，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被巴黎軍政府第一戰爭委員會裁定犯有叛國罪，褫奪了他的一切軍銜與榮譽，並將其流放到法屬圭亞那的惡魔島服刑。

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始終堅稱自己無罪，他的哥哥馬修也相信阿爾弗雷德是清白的，他們得到了法國著名記者伯納德·拉扎爾（Bernard Lazare）的支持，拉扎爾在當年11月的《La Justice》（正義日報）上譴責反猶主義在法國的興起，並強調對德雷福斯的指控也是莫須有的。

▲德雷福斯上尉被褫奪軍銜和榮譽

直到1896年3月，德雷福斯案才第一次有了轉機。參謀部統計科新任首腦瑪麗·喬治·皮卡爾（Marie Georges Picquart）中校確信“紙條間諜案”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法國陸軍74步兵團少尉費迪南德·沃爾辛·埃斯特哈齊（Ferdinand Walsin Esterhazy，此人有匈牙利血統，生父曾是法國將軍），但皮卡爾中校卻被上級下令保持緘默，並很快被遠調突尼斯。

得知真相的法國參議院副主席奧古斯特·舒爾勒·科斯特納（Auguste Scheurer-Kestner）也試圖爲德雷福斯翻案，卻被當局拒絕。戰爭部長宣稱：“前上尉德雷福斯得到了公正和公平的審判”；法國總理儒勒·梅林（Jules Méline）更於1897年12月4日表態：“德雷福斯冤案是不存在的”。

至於真正的罪魁埃斯特哈齊，還是在馬修·德雷福斯的控告下才於1898年初在法庭上走了個過場，被宣告無罪後逃往英國，直到1923年客死異鄉。

▲費迪南德·沃爾辛·埃斯特哈齊少尉

被分裂的法國-

1897年11月25日，法國知名作家埃米爾·佐拉（Emile Zola）試圖在《Le Figaro》（費加羅報）上發起了一場力挺德雷福斯的新聞活動，但很快被該報總編阻止。

次年1月13日，佐拉撰寫的標題爲《J’accuse... !》（我控訴！）的致法國總統菲利克斯·佛雷（Felix Faure）的公開信終於在《L’aurore》（震旦報）上發表，在這封公開信中他猛烈抨擊了那些沒有證據便隨意控訴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有罪的人。

然而這篇反響強烈的檄文卻導致作者埃米爾·佐拉被判處一年徒刑和3000法郎罰款。對佐拉的審判引起了真正的騷動，德雷福斯案自此不但成爲法國的公共事件，更演變成政治事件。

▲法國知名作家埃米爾·佐拉

新聞界紛紛站隊，民意也開始走向分裂。左派，力挺德雷福斯，他們援引人權、個人自由，尋求真相與正義，要求對德雷福斯案進行重審，同時抵制毀謗、侮辱。

面對反德雷福斯團體的暴力行徑，尤其是佐拉被審判後，知識分子以人權聯盟的名義組織起來，該聯盟由溫和派共和黨參議員盧多維克·特拉里厄（Ludovic Trarieux）成立，代表人物有喬治·克萊蒙梭（Georges Clemenceau）和讓·饒勒斯（Jean Jaures）。

右派，那些反德雷福斯的人則提出國家利益最大化，維護軍隊榮譽並強調反猶主義的正當性，他們中的代表人物組成了法國祖國聯盟，並得到譴責猶太共濟會陰謀的《La Croix》（十字架報）新聞集團的資助。

▲埃米爾·佐拉的檄文：《我控訴！》

遲到的平反-

德雷福斯一家於1898年7月5日再次提請重審德雷福斯案，新任法國戰爭部長戈德弗魯瓦·卡瓦尼亞克（Godefroy Cavaignac）指派專家重新審覈了德雷福斯案卷宗，並於同年8月發現該卷宗系由休伯特·亨利上校僞造。德雷福斯冤案的始作俑者亨利上校很快自殺，一批反對該案重審的官員亦紛紛辭職。

然而儘管法國最高法院同意重審德雷福斯案，但阿爾弗雷德仍於次年9月被雷恩戰爭委員會判處十年監禁。不久，時任法國總統埃米爾·盧貝（Émile Loubet）將其赦免，德雷福斯以戴罪之身重獲自由。

1902年，一直爲德雷福斯案辯護的讓·饒勒斯當選法國社會黨主席和衆議院議員，推動再度重審德雷福斯案。最終在1906年7月12日，最高法院撤銷了雷恩戰爭委員會的判決。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被正式平反，他在軍隊中的榮譽和軍銜得以恢復，並被晉升爲營長和法國榮譽軍團軍官。

而最早試圖還德雷福斯以清白的皮卡爾中校被召回法國並晉升爲將軍。1930年，紙條間諜案中的那位德國駐法武官的筆記被出版，筆記的內容亦證實了德雷福斯的清白。

▲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被平反並晉升榮譽軍團軍官

<環法自行車賽的誕生>

從《自行車》到《機動車》-

話說在德雷福斯上尉於1894年12月22日被判刑前兩年的1892年12月1日，法國誕生了第一份體育日報 - 《Le Vélo》(自行車報)，雖然報紙的名字叫《自行車》但其報道內容卻涵蓋幾乎所有體育項目和賽事。這份日報很快在業內形成壟斷，日發行量一度高達八萬份，並通過組織賽事不斷提高報紙的知名度。

比如1896年發起的巴黎-魯貝自行車賽和同年創辦的巴黎馬拉松，該報創始人皮埃爾·吉法德（Pierre Giffard）甚至幫助建立了全球首家汽車俱樂部 – ACF（法蘭西汽車俱樂部）。就這樣，《自行車報》吸引了大量來自自行車業和萌芽中的汽車業的廣告客戶。

▲《自行車報》

而當埃米爾·佐拉於1898年揭露了德雷福斯案真相後，《Le Vélo》日報創始人兼董事皮埃爾·吉法德在自己的報紙專欄上爲德雷福斯上尉公開喊冤，卻因此得罪了該報大部分持反德雷福斯立場的廣告客戶，其中就包括不少汽車業先驅 - 儒勒-阿爾伯特·德·迪雍侯爵(Jules-Albert de Dion，當時全球最大汽車製造商De Dion-Bouton的聯合創始人)、阿道夫·克雷芒(Adolphe Clement，法國最早的自行車製造商、全球最早的汽車賽事車手和冠軍之一、汽車工業先驅)、愛德華·米其林(Édouard Michelin， 米其林聯合創始人、米其林吉祥物必比登之父)等人。

▲儒勒-阿爾伯特·德·迪雍侯爵

▲阿道夫·克雷芒

▲愛德華·米其林

最終在德·迪雍侯爵倡議下，這些反德雷福斯的廣告客戶另起爐竈，於1900年10月16日創辦了另一份體育日報 - 《L’Auto-Vélo》(機動車-自行車報)，並由曾爲阿道夫·克雷芒工作過的知名自行車賽手亨利·德格朗熱（Henri Desgrange）領導，在自行車賽事主辦領域與《Le Vélo》展開了激烈競爭。不過很快就因報紙的命名被《Le Vélo》告上法庭。1903年1月16日，輸掉了官司的《L’Auto-Vélo》，被迫刪除名稱中的Vélo，改名爲《L’Auto》(機動車報)。

大殺器 – 環法自行車賽-

在報紙命名中失去了當時法國最炙手可熱的運動項目 - 自行車的名號，對《L’Auto》的打擊不可謂不大，但就在被迫更名前一個多月，《L’Auto》的反殺也已然開始籌備。

曾供職《Le Vélo》但於1901年1月跳槽至《L’Auto-Vélo》並負責該報自行車板塊的喬治·勒費弗爾（Georges Lefebvre）向報社領導亨利·德格朗熱獻上了絕殺對手的計策 - 舉辦一場前所未有的環繞整個法國的自行車賽事！

▲《機動車報》

1903年7月1日至14日，由《L’Auto》機動車報主辦的首屆環法自行車賽順利舉行且取得空前成功，《L’Auto》亦藉此迅速扭轉了在與《Le Vélo》競爭中的失利局面，並迅速取代了對手的業界地位。

1904年11月20日，曾爲德雷福斯仗義執言的法國首家體育日報社《Le Vélo》停刊；1906年7月12日，德雷福斯上尉被正式平反，而在這8天之前，《L’Auto》主辦的第四屆環法自行車賽發車；《L’Auto》日報於1946年2月28日改組爲如今知名的《L’Équipe》(隊報)，並曾長時間佔據着法國閱讀量最高的日報的寶座(直至2011年)……

最後再提問一個小問題，你知道環法汽車賽的領騎衫爲什麼是黃色的嗎？

- @外號無敵波

2021年1月22日 初稿於 法國 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