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家衛健委答覆全國人大代表《關於解決東北地區人口減少問題的建議》時表示,東北地區可以立足本地實際,探索全面放開人口生育限制,引發社會輿論關注。

  答覆中稱,東北邊境地區的生育政策相對寬鬆,如黑龍江省規定夫妻雙方均爲邊境地區居民的可生育三個孩子,但生育意願不高。究其原因,經濟社會因素已成爲影響生育的重要因素,特別是經濟負擔、嬰幼兒照護和女性職業發展等方面,羣衆反映尤爲突出,生育政策對生育行爲的影響大爲減弱。

  近年來,東北三省的勞動年齡人口不斷減少。據國家統計年度公開數據計算,黑龍江、吉林、遼寧東北三省的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從2015年到2019年減少了250.2萬人。

  生育意願爲何不高?就此,新京報記者連線了4位東北居民,其中有二孩媽媽、90後未婚獨生子,還有60後退休媽媽,聽他們聊聊自己對生育的看法。

  60後媽媽劉燕:要放開生育得先給年輕人減減壓

  講述人:劉燕(化名),女,長春人,1962年出生,退休人員。

  “現在連老年人都越來越累,年輕人應該更累吧。”

  我很小的時候,政府就開始宣傳計劃生育這個事了,當時還是聽廣播的年代。我那時對計劃生育還沒什麼概念,直到20歲那年,有個鄰居超生,起初她想瞞着,但是被單位發現肚子越來越大,罰款、批評、降工資,一系列懲罰實打實地落下來,我才意識到計劃生育是“來真的”。

  不久,我也結了婚,生了個女兒,可能是受鄰居經歷的影響,害怕單位處罰,我從來沒有動過多生的念頭。我身邊的同學,只要是有單位、有正式工作的,也都沒有生二胎。

  不過,那時候生一個孩子和現在生一個孩子的概念不同。我女兒上的幼兒園是單位的下屬幼兒園,每年的學費極少,而且離家不到百米,園裏的老師都是熟人,女兒在這兒上學我省心也放心。現在可不一樣了,孩子光是上個幼兒園操碎了一家人的心。

  這幾年,我在生活中也親身感受到年輕人在減少。有一點變化比較明顯,80年代時來我們單位打工的大多是20來歲的年輕人,後來這個年紀的同事越來越少了。到2012年左右,我工作的那個學校食堂,打工的幾乎都是40多歲的人了。

  現在連老年人都越來越累,年輕人應該更累吧。聽說要放開生育政策,我想還是要先把年輕人的壓力減一減,比如多給一點補助,多給一點假期,這樣他們纔有能力和精力養孩子

  80後媽媽王瑩:生二孩時就很猶豫

  講述人:王瑩(化名),女,哈爾濱人,1982年出生,家中獨女,國企職工。

  “不想再生娃,除了觀念和社會氛圍,現實條件也不成熟。簡單點說,沒自我、沒時間、沒錢。”

  我是一名“80後”,今年39歲,哈爾濱人,家中獨女。因爲父母就在這裏出生長大,我也延續了他們的軌跡,出生、讀書、工作、成家,一直都在哈爾濱。我先生也是這樣的情況。現在我們有兩個孩子,一家8口生活在這裏,典型的哈爾濱三代家庭。

  家裏兩個孩子都是男孩,老大7歲,小學二年級,老二3歲,冬天跟着爺爺奶奶去了三亞當“候鳥”過冬,開春纔回來。

  今天早上看到新聞,要在東北試點放開生育。誰會生呢?在這裏一家一個很正常,二孩剛放開那幾年,誰家生了老二大家還覺得新鮮,總會問問爲什麼。現在要生第三個、第四個,這件事壓根不在我們的概念裏。

  我當初選擇生二孩就是很猶豫的,總覺得是不是“背叛”了老大。最終還是決定要生,這其實跟我的婚姻家庭結構有一定關係,加上經濟能力可以負擔,就生了,讓老大多個伴兒。

  其實,這裏好多有二孩的家庭都是這樣的想法,兩個孩子相互是個伴兒,大家庭也好像更加圓滿熱鬧一些。一家三個孩子的我還沒聽說過。

  不想再生娃,除了觀念和社會氛圍,現實條件也不成熟。簡單點說,沒自我、沒時間、沒錢。

  以老大爲例,他今年7歲,到目前花銷已經快50萬元。教育支出佔一多半,出生後的早教、3歲的樂高課程,再到後來陸續還學過乒乓球、跆拳道、繪畫、聲樂。上了小學,課外輔導的費用也上來了。300元一堂的英語課,一週上兩堂,再加上一對一的歐美外教課,一次課也要200元。

  我家花銷不算最多的,他的學校在哈爾濱算不錯的,班級裏的同學很多都是語文、數學、英語各上兩個班,加起來補課班就要上6個。老二現在還沒上學,我已經感到了壓力,再生一個太難了。

  其實在哪養孩子都要花錢,不是東北就花得多,但是東北賺得少。工資低、產業少,這些問題不是給幾個學位這種配套政策就能解決的。

  我看有專家建議通過買房補貼鼓勵生育,但給多少補貼能填平養育孩子的各種成本呢?更何況,生孩子本來就不只是本經濟賬。

  90後獨生子楊景堯:希望將來有孩子,但僅限一個

  講述人:楊景堯,男,長春人,1994年出生,家中獨子,目前全職考研。

  “有人認爲獨生子女的成長環境太孤單,但我回憶自己的童年沒覺得有多孤單。”

  很多外地人眼中,東北的年輕人幾乎都外流到其他城市了。但我身邊的“人才外流”現象並不明顯。可能因爲我在東北上的大學,畢業那年,我的大多數同學都留在了家鄉。

  我和他們的經歷有些不同,2016年我從吉林大學畢業,先去哈爾濱工作了一段時間,但2017年1月我辭職去了北京,在一家體育報當中國足球部的編輯。在北京工作的時候我就常常感慨,如果這份工作是在老家長春就好了。

  後來報社的稿費縮減,食堂從最初每天提供早中晚三餐,到後來只有工作日管午飯和晚飯,讓我萌生了退意,猶豫是不是該向生活妥協,回家鄉去。2019年房東不想續租的消息讓我徹底放棄了糾結,我辭別北京的好友,回老家重新找了份工作。去年我又辭職準備考研,成績馬上就要出來了,希望這是我新的開始。

  可能是年紀到了,我越來越渴望有一個家庭,希望每天下班之後能喫到家人做的熱乎的飯菜。這種念頭每次回父母家的時候尤爲強烈。

  我希望我將來能有一個孩子,但僅限一個就好。我們這一代東北人受計劃生育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絕大多數同學都是獨生子女。

  有人認爲獨生子女的成長環境太孤單,但我回憶自己的童年沒覺得有多孤單,和同學之間相處挺愉快,鄰里關係也很好。

  我覺得我們這一代生育意願是有的,只是多生的意願不大。我身邊的同齡朋友,人在長春的大多數都已經結婚,也有不少生了孩子。但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個朋友生了二孩。

  阻擋我們多生孩子的因素,我認爲除了觀念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經濟壓力。目前東北的工資水平不高,但物價不低,要維持好一點的生活水平,多生孩子肯定負擔不起。生了兩個孩子的那位朋友,本身家境就很好。

  還有朋友以後想當丁克一族,但現在我們都還年輕,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改變當下的想法。

  二孩媽媽劉果:我和朋友們都不打算要三孩

  講述人:劉果,女,家鄉吉林,1983年出生,事業單位職員。

  “現在育兒講究的是高質量陪伴,感覺分身乏術。”

  我今年38歲,在吉林省吉林市生活。這幾天,我看到國家衛健委答覆“東北放開生育限制”的新聞在朋友圈刷了屏,不過我和朋友們對這事兒態度都不積極。作爲兩個孩子的母親,我無法想象有了第三個孩子得多累。我的閨蜜小貽,甚至在生二孩剖腹產時直接做了結紮手術。沒財力沒精力,是我們東北中年人面臨的普遍問題。

  和小貽一樣,我們連第二個孩子都是計劃之外的。2015年兒子出生後,我和愛人一直沒有打算要二孩。2019年再次懷孕後,我和愛人順其自然生了下來,也希望老大有個伴兒。但是小貽懷二胎時,和她媽媽冷戰了一個月。阿姨覺得她家經濟實力不允許,要二孩會影響老大和小貽的生活質量,另外她家僱不起保姆,看孩子的重擔又會落在自己身上。

  二孩政策放開後,確實也有朋友主動選擇再生一個。我生女兒那天,一上午產房都是生二孩的產婦,其中還有40多歲的高齡婦女。但問問她們想不想要第三個、第四個,大家都提不起興致了。

  我覺得現在年輕人和中年人活得太累。有了女兒後,我們買學區房的計劃提上了日程,四口之家,我想一步到位買個100平米的雙學區房,這樣的房子一平米要一萬多。有人說,爺爺奶奶那一輩經濟條件更不好,生了好幾個也一起拉扯大了。但我們這代不同,現在育兒講究的是高質量陪伴,我們一邊需要賺錢養活兩個孩子,一邊還得高質量陪伴教育兩個孩子,我時常感覺分身乏術。

  在吉林市當地,我家收入水平還可以,平均月收入有兩萬左右。但兒子和女兒剛出生時,我家都沒有找月嫂,僱月嫂一個月開銷1萬多,我覺得不值,另外也覺得外人帶孩子不放心,所以找了我媽媽辛苦她幫着帶娃。我媽媽今年60歲,今年過年她一天都沒休息,一直在幫忙帶孩子。如果再生個娃,不僅我是高齡產婦,我媽媽的身體也跟不上趟了。

  所以我覺得出生率降低並非是政策限制造成的,要從實際情況上找原因,而不是貿然鼓勵年輕人和中年人生育。

  新京報記者 應悅 張璐 姜慧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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