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首都新德里疫情嚴重 火葬場工作人員:只要騰出空地你就燒吧

實習生 李科文 澎湃新聞記者 任霧

有2000萬人口的印度首都新德里正遭受着嚴重打擊。

燃燒屍體的濃煙在空氣中翻騰,火焰向上躥升直搗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從天空俯瞰,火葬場內橫豎排列着數十個正在燃燒的火堆。它們正晝夜不停地輪轉,不斷爲到來的新遺體騰出空置。

5月1日,印度單日確診首次超過40萬例,爲該國疫情暴發以來單日新增最高紀錄。印度單日新增病例已經連續12天保持在30萬例以上。近期,新德里的新冠陽性率達到了驚人的36%。而一個月前,這一比例還不到3%。

這次,處於印度疫情風暴中心的華人Nico親眼目睹新德里逐步失控的過程。

自核酸檢測呈陽性後,她被醫院拒收只能開展一系列的自救活動,靠意志力和同事的藥物投送,獨自熬過這一段特別的“治療期”。

以下是Nico的自述:

封鎖

我外派來印度新德里差不多三年。此前,三個月回一次國,更換簽證休息一下再過來。

因爲疫情緣故,也沒辦法換籤證,我這一次在印度待了快一年半。我需要適應當地的生活,可無論再怎麼適應,還是想回家,還是想跟父母在一起,這裏基本上找不到跟你說中國話的人。

上一次回印度是2019年12月份,那個時候國內疫情還沒正式爆發。印度這邊開始部分斷行,到2020年2月份已經和中國全部斷行了。

中國與印度一直沒有直達航班,大多數人都是選擇到第三方國家中轉回國,有的到尼泊爾,有的到德國。但第三方國家也已陸續宣佈跟印度斷行,現在誰也回不去。

外國快遞都郵不進印度,就算郵過來也得轉很多趟。從中國來的所有東西在印度海關都要查。朋友從國內寄中草藥到印度,都過不了關。

第一波疫情時,莫迪政府宣佈全國封鎖,在新聞上要求大家一起在家爲醫生鼓掌。我生活的區域比較遵守政府要求,那一天晚上小區住戶都站在自己陽臺,敲鑼打鼓地響應政策的號召,我也跟着湊熱鬧跑到陽臺鼓掌。

第二波疫情最開始出現在孟買所在的城邦馬邦(馬哈拉施特拉邦),那時候新德里的疫情還不是那麼嚴重。

二月,印度每天確診人數非常低,那個時候大家都放鬆警惕,在街上能看到很多新人結婚。新德里舉行大型節日胡裏節,大家見面在臉上相互潑灑、塗抹五顏六色的彩粉,街上人非常多,我們也會在辦公室慶祝。

每個禮拜五會有一大家子到清真寺朝上做禮拜,還會把馬路上給堵住,我見過有人直接在馬路上跪下一直朝拜到寺廟門口。我們作爲中國公司,防疫措施還是比較嚴格,要求員工在辦公室戴口罩,上下班通勤中也要戴。

辦公室裏陸陸續續有印度員工確診。我們覺得疫情問題有點嚴峻,4月初把整個公司關閉了,比新德里政府宣佈封鎖還要早兩週,讓大家居家辦公,所有人自己去做核酸檢測。

新德里政府的封城是臨時通知——週五晚告知週末兩天要封鎖,到週日晚上再告知還要再封一星期。

新德里作爲直轄市是印度唯一的一個城市邦。它面積不大,但人口密度很高,疫情(傳播)嚴重。

在城市封鎖前,我把生活費都給了一個同事,讓他趕緊去採購儲存物資。新德里的糧食供應沒有出現困難,但我們不知道還要封鎖多長時間。

我覺得這次疫情要比去年那波嚴重,它確診人數非常多,已經突破了單日確診人數的世界之最。小區管理也比之前嚴格,不允許外人進出。住戶在小區樓底下晃盪也戴口罩。每棟樓都有保安,見你沒戴口罩會吹哨警告。

4月25日,我戴着N95口罩出門去做核酸檢測,看到地鐵站關了、公交車也停了,生活這一片區域的所有商戶都關門了。以前我家門口的十字路口車水馬龍,有衣衫襤褸的人睡在街上,在路口停車會有人敲車窗玻璃管你要錢。

大多店鋪如今大門緊閉

現在只剩零星的行人,有的不戴口罩,有的戴自己做的布口罩,沒有防水層、熔噴布。路上的藥店做了隔離措施,像銀行櫃檯一樣隔開,只能賣普通的感冒藥。你去藥店買維生素C,老闆會把一板一板的藥裝進袋子隔着門簾遞出來。

新德里街頭人們帶着自制紗布

病毒

我大概是3月底到4月初之間被感染的。

4月4號核酸檢測還是陰性,7號我開始發燒,那個時候第二波疫情開始爆發,核酸檢測報告收得也慢。

一開始是低燒,我有僥倖心理猜測是肺熱,暗示自己沒中招,相信中醫的療效對照症狀搜索刮痧視頻,拿刮痧板給自己刮痧。

後來,我出現嗓子疼、耳朵疼,最明顯的症狀是鼻子能通氣,但沒有嗅覺,喫飯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我用手機查新冠的症狀,越看覺得自己越像,慌了,在網上搜索海外華人寫的抗疫日記收集經驗:別人發燒時長是否比我長?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好轉?我還專門翻看張文宏教授的視頻,瞭解如果在海外患新冠病毒應該如何應對。

看着新聞上的確診人數迅速增長,我更害怕了,9號又做了一次核酸檢測,11號收到正式報告顯示陽性。

我被確診後,我身邊的印度朋友也開始害怕了,他們本來覺得疫情沒什麼大不了。我爸爸更是快被嚇死,每天給我打幾次視頻,陪我說話,擔心我心情不好。我還要反過來安慰父母,告訴他們我的情況正在好轉,減輕他們的擔心。每晚睡覺前,都會給父母打視頻報平安。

我連續燒了10天,把國內帶來的已經過期的藥都翻出來喫。爲了補充蛋白質、提高免疫力,我不停地給自己灌牛奶,逼着自己喫飯,不管多噁心都喫下去,靠身體的免疫力去與病毒做抗爭。

氣溫30攝氏度,我換上了厚被子捂汗,凌晨兩三點憋醒,身體被汗水浸溼,習慣性拿體溫槍測體溫,再把汗溼的衣服脫下放洗衣機機洗拿到陽臺晾乾。起牀後,我渾身難受,大口喝水送藥再繼續回牀睡覺,一天能喝5升水。

痰一直在卡喉嚨裏,我一說話就會咳嗽,起牀吐痰會有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左半邊後背、脊椎、胳膊都特別疼,疼到想把這些部位都砍下來扔掉。我在牀上躺不住了再翻到地下躺一會,心裏一直想着什麼時候才能不發燒,一測體溫37、38攝氏度,一直持續上升。

我在家裏躺了十幾天,因爲我檢測報告上的CT值低於24是易傳染人羣。同事每天把做好的飯菜放在我房間門口,我自己端進來喫。

13號的凌晨發高燒燒到39攝氏度多。我打電話問醫院,但那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送進去了。

我身邊的印度同事也進不去,他是高級註冊會計師,屬於印度的高薪職業,現在無論你有錢還是沒有錢,都進不去醫院。

印度朋友告訴我,他表弟在醫院躺着,建議我不要進去,醫院情況非常糟糕,連主要的救治大夫都被感染了。

印度朋友告知Nico附近醫院的主治醫生確診

最開始醫院還有藥,但現在根本買不到了,藥房裏也沒有,像連花清瘟膠囊在印度黑市上已經被炒到了幾百美金。

異鄉

我不敢想客死他鄉的問題,告訴自己一定要挺過去,暗示自己每天都在康復——今天再堅持一天,明天就好了。

小區有些住戶看到我不會跟我同乘一班電梯,但也不會有人因爲我是中國人就故意刁難。

小區有同公司的印度同事,我通過他了解外面的信息,也是他在我感染期間給我買藥。我把症狀告訴他,再由他轉達給醫生,讓他把醫院開的藥送到家門口。不然,你說我一箇中國人怎麼辦?

被送到家門口的抗生素

印度是個兩極分化很嚴重的國家,富人區和貧民窟可能只隔一條馬路。

有很多印度人甚至沒有機會做核酸檢測,在印度做一次核酸檢測大概需要人民幣100塊,但印度很多人收入很低,根本負擔不起這樣的開支,他們掙的是日薪,比如今天到你家裏打掃衛生只能掙大概人民幣30塊,掙一天的錢喫一天的飯。

被感染的那段時間,我情緒很低落,每天都會失眠,非常想回家。因爲害怕朋友擔心,我一直不敢發朋友圈,只跟父母、領導和兩個要好的閨蜜說了自己確診新冠病毒。

退燒那天睡醒覺得自己身體輕鬆了一些,拿體溫槍一測一看36攝氏度,不敢相信,過了半小時又測,還是不燒,再過兩小時又測了一遍,反覆了幾次,就差拿喇叭向全世界宣佈了。

我看新聞說退燒就意味着好轉,我超級開心給我爸打視頻,說我終於不燒了。雖然還是躺在牀上坐不起來,時不時有咳喘吐出黃色的痰,但我知道自己終於挺過來了。

4月26號,我的核酸檢測報告顯示由陽轉陰,還測了抗體——雙陽性,我把家裏裏外外收拾了,終於推開門,看到了外面久違的夜景。閨蜜埋汰我說,疫苗是打滅活病毒,我是活體病毒植入。

現在沒有辦法回國,因爲我是近期感染的不符合回國政策,至少要在印度待14天,再去醫院照肺部CT和去檢測機構再重新檢測核酸。此前,酒店不接受中國人入住,需要回國的同胞會借住我家,做完核酸檢測再搭航班回國。

經過這事我自己一下看開了,能回去就回去,回不去也不着急,給自己安排其他事情充實生活,生命也就只有一次。

我拿出了從國內帶來的火鍋底料,跟同事約好了週末要喫頓火鍋,慶祝一下我好了。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