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英語:停業風波持續 學員深陷“教育貸”

歡迎關注“新浪科技”的微信訂閱號:techsina 

文/唐亞華

來源:深燃(ID:shenrancaijing)

披着分期付款外衣的教育貸,將一批又一批求學者帶到了坑裏。

近日,華爾街英語的破產傳聞甚囂塵上,不少報了課的學員突然發現,自己還有幾萬塊錢的課沒上卻退不了款,更有人因爲辦了教育貸,課不能上了,但還得分期還款直到大後年。

教育行業上一次發生這樣的羣體性事件,是在線教育企業學霸君資金鍊斷裂,無數家長投訴無門;再往前是優勝教育暴雷,維權家長堵了公司總部的門。和華爾街英語事件最像的,是2019年的老牌成人英語機構韋博英語暴雷,二者均爲成人英語培訓機構,都有着數十年的發展歷史。

兩家學員的損失也頗爲相像,均有大額學費,其中不少人辦理了教育貸。當時就有報道顯示,韋博英語暴雷後,涉及近萬名學員、涉事金額超億元,學生中有一半以上揹着貸款。

據業內人士透露,華爾街英語的課程銷售每個月的合格業績是15萬,最便宜的課程價格在4、5萬。這個數字足以嚇退大多數有意向的客戶,但銷售們通常會把這個數字說成每月一兩千,名爲分期付款,實爲教育貸。

教育貸的風險在於,合同一簽,學員就和金融機構建立了借貸關係,與華爾街英語並無直接法律關係,即便華爾街英語不能正常提供授課服務,學員們仍需繼續還款。

值得注意的是,過去一年多,金融行業經歷了最強監管,P2P被清退,行業進入規範的軌道,而教育行業,早在2018年就提出了教培機構一次性收費不得超過三個月課程的規定,爲什麼還有機構在大力推廣教育貸,而金融機構也仍在放貸?如今,“雙減”的靴子已經落地,未來,教育貸還有生存之地嗎?

“華爾街英語破產,我還要還貸款到2028年”

在蘇州工作的27歲女孩璐璐,背上華爾街英語的教育貸以後,被拖入了以貸養貸的深淵長達四年。她一度精神抑鬱,想放棄生命。

2017年,璐璐大學畢業來到蘇州,就在剛面試完第一份工作接到Offer時,她路過一家華爾街英語門店。被銷售人員拉進去後,她想離開門店都難。工作人員先是給她測試了英語水平,隨後以各種話術洗腦,勸說她報課。最後當銷售說到學費3.2萬的時候,璐璐立刻表示太貴了。

但銷售又叫來了財務,說可以幫她解決這個問題,“她們說跟金融機構有合作,分期付款,兩三個人圍着我,我當時整個人是懵的,直接跟我要了銀行卡,就這樣不清不楚辦了3.2萬的貸款,分了32期,每個月還2000多元。”璐璐告訴深燃。

後來她總共去上了大約10次課,原本那份工作承諾的薪資是每月6000多元,璐璐覺得自己能承擔每個月的貸款,後來工作出了狀況,她又開始找工作,中間斷檔一個月,而且她找到的第二份工作一個月收入才3000多元。

承擔不了貸款,璐璐不想上這個課了。報課後三個月,她去找機構協商退款。合同裏寫了報課後的退費規則,但工作人員給的答覆是隻能退幾千塊錢了。她覺得很不划算,就沒有退。

換了月入3000多元的工作,除去房租生活費,她還不上貸款。借款平臺一再催促還款,拿影響個人徵信說事,璐璐只能拆了東牆補西牆,借別的平臺的錢還款,從支付寶、微信開始,到其他各種網貸平臺。

“2018年是我最難的一年,壓力大到我幾乎緩不過來,飯都喫不上了,我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是想着去哪弄錢,每個月一發工資就開始還各個App上的錢。”最多的時候,璐璐的貸款滾到了4萬多元,每個月要還6000多元,幾近崩潰的時候,她都想過輕生。

最後實在扛不住了,她找姐姐借了1萬,從支付寶裏借了2萬多,一次性把所有的網貸都還了。在支付寶裏又分了幾十期來還,“最終,一直到2021年6月份,我才還清了所有貸款。這時,距離我第一次接觸華爾街英語,已經過去了4年。”

事後回想,璐璐覺得還是教育貸害了她。要不是當初銷售人員拿這種方式誘導她,她剛畢業手裏沒有錢,也沒有地方可借錢,是不可能報幾萬塊錢的課程的。她總結,銷售人員太強勢,而自己太沒有經驗。

4年時間裏,璐璐都是在華爾街英語帶來的噩夢中度過的。在她還完款幾個月後,璐璐突然聽到華爾街英語倒閉的傳聞,而她還有價值2.6萬的課沒有上。

江姍今年40歲了,在南京生活,2019年以來,她在華爾街英語報課累計投入了7萬多元。最早,華爾街英語的銷售在商場向她介紹課程,用的依然是銷售擅長的製造焦慮法。“不學英語你很快就落後了,學了能換一份更好的工作,回家也能教孩子,”江姍被說動了。

但一聽4萬多塊的學費,她打了退堂鼓。銷售人員拿出分期付款的方案,每個月只需要1600多元,最後她分24期辦理了貸款。不久之後,銷售又以有一個特別大的優惠活動名額,可能幫她把課程升級到頂級爲由,勸說她又續了3.3萬元,辦了一年的分期。

上了一段時間課,江姍覺得效果不明顯,而且課程顧問在她續費後就變得判若兩人,經常好多天後纔回她消息,課程內容和服務她都不滿意,於是找機構協商退費。

經過漫長的流程,雖然對方跟她溝通確定可以退5萬元,但那之後便沒有了動向,一直到2021年5月,江姍發現她一直對接的課程顧問也聯繫不上了。

“破產”的消息傳來,江姍更加心灰意冷了,5萬塊錢退不了,她現在每個月還得繼續還貸款,一直要還到2021年底。

在黑貓投訴上,類似的投訴有611條。這些學員對自己頭上少輒幾萬、多輒幾十萬的貸款欲哭無淚。一份網傳的華爾街英語學員自發填寫的維權統計表顯示,僅廣州就有60多名用戶的合同金額超過10萬元,最高的一筆金額61萬元,合同最晚到期的時間是2028年5月。

暴雷的教育貸,爲什麼停不下來?

這個當時看似解了很多人燃眉之急的“分期付款”,如今讓大多數人遭到了更大的損失。

令人疑惑的是,早在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就印發了《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規定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爲什麼這些機構還在收取時間跨度長達幾年的學費?

多鯨資本合夥人姚玉飛告訴深燃,當時的政策規定的是有資質的學科類校外線下培訓機構。還有很多超範圍經營、證照不全的線下機構,以及在線教育、職業教育、成人英語等方面的機構沒有被明確算在內。

所以,像華爾街英語這樣的成人教育領域的教育貸一直未受限制,學霸君這樣的在線教育機構在暴雷前也在採用。也因爲有教育貸,一年、兩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課程包被銷售們用話術包裝,一如既往地暢銷。

“教育機構推教育貸是爲了提高客單價、增加現金流、提高銷售人員的提成,同時綁定用戶,而消費者的心態是,能不佔用自己的資金就儘量用別人的,而且大多數人貪圖大課包便宜。所以,選擇教育貸是買賣雙方博弈的結果。”姚玉飛說。

這中間還有一個被忽略的角色,那就是放貸機構。在教育機構暴雷事件中,金融機構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爲大多數人的學費金額非常大,要不是教育貸,很多人很難一次性報這麼長時間的課程。而且很多學員不知道的是,他們接觸的是培訓機構,實際上最後的債權關係是發生在個人和金融機構之間的。

金融機構爲什麼願意提供大額貸款給教育機構的學員?實際上,金融機構眼裏,教育貸是個優質資產。

大數據獵人創始人李可順提到,金融機構有白名單,教育培訓行業跟其他行業相比,是一個非常好的放款標的。金融機構認爲,如果是家長給孩子報培訓班,大多數家長對孩子教育投入的意願非常強烈;而如果是成人教育,上培訓班的人羣相對更有上進心,增加了技能之後他們理論上更容易升職加薪,算是優質羣體;第三,教育的課程內容間接劃分了羣體,比如學英語的羣體大概率比技術工人羣體優質。

不過,李可順認爲,金融機構在類似的爆雷事件中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金融機構在辦理貸款的過程中有用戶真實的證件信息、手機號碼,能夠通過大數據去判斷用戶真實的還款能力,防範騙貸現象。

“其實金融機構比普通人更能意識到某個行業是否存在風險,應該對他們合作的機構進行一定的防控,暴雷是行業動盪的原因,不應該由公衆去承受損失,金融機構風控不作爲的現象應該被注意到”。李可順指出。

當然了,教育機構運轉良好時,學員、金融機構、培訓機構三者皆大歡喜,而教育貸的存在,讓教育機構的經營風險加大,學員可能承擔的風險也被放大了。

教育機構用教育貸增加自己的現金流,又把現金流用於投放和擴張,把預付費當作收入來使用,一旦新的獲客跟不上,資金鍊馬上就斷了。

普通的消費貸,用戶先享受某個產品或某項服務,後期還款,而教培行業一直以來都是預付費制,用戶還沒上課,先把錢全交了,一旦機構暴雷、跑路、倒閉,錢退不了,貸款卻照樣得還。

誰會是下一個華爾街英語?

政策沒有對教育貸造成滅頂之災,那此次史上最嚴的“雙減”重錘落地,會對教育貸產生什麼影響?已經辦了教育貸的機構會不會暴雷,新的教育貸還有沒有生存空間?

先來看雙減細則。首先明確主體,文件標題是《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文件正文特意備註了包括線上培訓和線下培訓,也就是說,《意見》約束的是義務教育階段的線上和線下培訓機構,也就是提供一年級到九年級應試科目培訓的所有機構。

其中有關收費方面的規定是:通過第三方託管、風險儲備金等方式,對校外培訓機構預收費進行風險管控,加強對培訓領域貸款的監管,有效預防“退費難”、“卷錢跑路”等問題發生。

“雙減後,現金流好、經營正常的企業受影響比較小,但經營狀況差的企業,暴雷可能性非常大。阿卡索、鯨魚外教等機構的部分家長已經在要求退費。”姚玉飛說。

所以,接下來,由“歷史遺留問題”產生的學科類教育機構暴雷現象,可能還會出現。

姚玉飛提到,未來,對於針對成年人的校外培訓來說,按照“雙減”政策執行,基本上不會有貸款的需求了,這就等於變相斷了教育貸在這個領域的市場。

但雙減政策並沒有明確提到職業教育、成人教育以及素質教育。在他看來,很多人確實需要成人類課程來提高技能,在課時費較高時,教育貸是緩解經濟壓力的方式。

在姚玉飛看來,教育貸屬於消費貸的一種,如果不涉及高利貸、騙貸等不合規操作,跟裝修、買手機、買房買車貸款沒什麼區別。

教育貸是個市場行爲,只要雙方簽署合同時明確告知,自願簽署,教育貸是正常的服務合同,但成年人做選擇,應該對貸款風險有預估,對銷售人員的話術引導要加強識別。教育貸是貸款,不是分期付款。貸款合同明確寫着放貸機構名稱,任何人無論何時簽署任何合同,都要提高法律意識,看清楚主體、條款。

所以,在目前的規定下,除了義務教育階段的校外培訓機構,在成人教育領域,教育貸依然不會停。普通用戶能做的是,瞭解風險、擦亮雙眼、理智消費。

至於成人教育機構會不會暴雷,這取決於機構的經營狀況。不過,此次華爾街英語暴雷也將成人英語市場面臨的問題暴露了出來。

在姚玉飛看來:“最早中國有很多外企,很多人能通過提升語言技能去外企工作,而現在,很多外企在撤離;第二,隨着英語在高等教育中的普及,大多數大學畢業生已經沒有了基本的英語學習需求;第三,隨着技術和硬件的發展,有道翻譯、科大訊飛搜狗翻譯等產品已經能夠滿足翻譯方面的需求。”

華爾街英語重線下,暴雷有疫情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近年來成人英語的市場需求在大大萎縮。

所以,因教育機構經營狀況惡化或用戶擠兌帶來的暴雷現象並不會停止。下一個華爾街英語,隨時有可能出現。

*題圖來源於Pexels。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璐璐、江姍爲化名。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