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小兒外科

1945年,長達8年的抗日戰爭結束。以“剛毅卓絕”爲校訓的西南聯大,衆師生歡欣鼓舞,他們即將回到平津,準備重建北大、清華、南開大學。

重建後的北大決定新建農、工、醫三院,以發展人才力量。也正是這一年,年輕的潘少川報考了北京大學。

他回憶道,“那時候考試人很多的,我想同時跟我一塊兒考試的,起碼有四百人,全部報的醫學院,也有報口腔系的。”

原本被口腔系錄取的潘少川,內心並不情願。“我一提口腔繫心裏發涼,我不願意,後來我就大膽地問了胡適。他在民主廣場來回走動,跟大家徵求意見,自由談話。他對我說,既然你對口腔系沒興趣,可以調換吶。”由此,年輕的潘少川正式進入北京大學醫學院醫療系。

1950年,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大量醫生響應號召,組成抗美援朝醫療隊,隨志願軍奔赴朝鮮戰場。還是實習醫生的潘少川,心中燃燒着理想與信念之火,他報名參加北京市抗美援朝志願手術隊,作爲傅作義的隨行軍醫,半年內榮立三次小功。之後,他回到北京,便進入了剛剛成立不久,還很稚嫩的北醫小兒外科。

北醫小兒外科,是新中國成立的第一個小兒外科,沒有醫療設備,沒有基礎教材,沒有足夠的人手,甚至鮮少人知。在這樣艱難的情形下,潘少川結識了此生志同道合的夥伴——外科醫生張金哲。兩人約定,當張金哲參加抗美援朝醫療隊時,小兒外科就交到潘少川的手中。

“忙得一塌糊塗。”潘少川回憶道,“我們倆把經驗交流好了,寫了一本12疾病診療的常規,這樣就不至於落了什麼問題。兒外科沒有牀了,那就兒內科借牀,連護士長都關照,而且真是內外科聯合一起來治療,治療力量慢慢就大了。”

在與患兒打交道的過程中,潘少川對孩子產生了深厚的情感,他說,“你就應該讓孩子得到這種治療,不應該馬馬虎虎、湊合,那就不對了。這樣對孩子來說,怎麼說呢?對不起孩子。”而這份情感,也在此後延續了一生。

1953年7月,抗美援朝戰爭勝利。1955年,潘少川與張金哲一起來到了北京兒童醫院。在積累了一定經驗的基礎上,他開始有意識地推進小兒外科細分舉措,首先瞄準的領域,就是小兒骨科。

創辦我國首個小兒骨科學組

當時的小兒外科,對一些常見小兒外科疾病,已能做到系統及時的診療。但潘少川發現,沒有一個病牀能來容納骨科疾病,他主動提出,應培養小兒骨科醫生來解決這一問題。

換專業絕非易事,但潘少川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條難走的路。1958年,潘少川前往天津,參加全國骨科進修班。學成後,開始着手創辦我國首個小兒骨科學組。

當時的小兒外科是個大雜燴,骨科、外科、泌尿外科、神經外科全部囊括其間。而要把小兒骨科從無到有建立起來,可以說是白手起家。很多器械要自己動手做,根據孩子的需求重新設定,潘少川能做的,唯有利用手中有限的條件與心中無限的熱忱,先把科室建立起來,再向着遠方的目標堅定地前行。

上世紀70年代,隨着抗生素和疫苗的普及,急性骨髓炎、骨關節結核、骨關節損傷、小兒麻痹症這些小兒骨科組建初期的高發疾病發病率明顯降低,醫生們的工作重心開始轉向先天性馬蹄內翻足,發育性髖關節脫位等疾病。此時,小兒骨科經過十餘年的發展,已有能力應對並給出系統性的治療方案,但面對像小兒脊柱側凸、長短腿這類更嚴重的先天性畸形時,彼時的潘少川仍束手無策。

填補我國兩大技術空白

轉機來自1980年於北京舉辦的一個器械展覽會,潘少川看到了可以用於矯正側凸脊柱的儀器。醫院買入後,他立刻開始着手開展中國第一例小兒脊柱側凸手術的準備,並委託廠家去生產適用於兒童的特殊器械。而那些買不到的器械和設備,他就與工程師一起研究、設計、製作、反覆驗證。而更加棘手的麻醉問題,就只能進行大量的動物試驗和屍體解剖。

做脊柱手術,最怕損傷的就是神經,因此,手術後要進行“清醒實驗”,即通過減藥讓孩子從麻醉狀態恢復清醒,去看他的腳趾是否能夠活動,來判斷術中是否損傷到了神經。

潘少川回憶道,“臺下是麻醉科大夫來掌握他的安全,臺上是由做手術的人來掌控。一次清醒實驗還不行,要做幾次清醒實驗,把那麻藥撤掉,讓他慢慢醒過來,醒過來喊他的名字,跟他說話。”

經過一年時間準備,1980年5月,潘少川帶領團隊完成國內第一例小兒脊柱側凸矯正手術,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而在小兒骨科其它領域,潘少川也同樣瞄準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來治療另一個他牽掛的疾病——長短腿。“沒有專門的設備來針對這長短腿,是把短的延長還是把長的再切一段,心裏沒底。”——潘少川採訪

1986年,潘少川去往美國交流訪問時,發現這種病的治療,已有所突破,他立刻採購了相關器械,開始了對小兒長短腿的治療研究。治療肢體不等長,需人工將骨頭斷開後,使用器具固定,然後通過外加的旋鈕,每天多次少量,將間距拉長。這樣的操作,斷開的位置慢慢會重新長出軟骨,進而硬化成新的骨頭,達到延長。

這是一個世界範圍的研究難題,而潘少川的探尋,更是慎終追遠,他說,“給孩子肢體放長的過程中,不要增加新的問題。比方說,大腿骨斷了,你沒有措施把它再接起來,那你就別做這個手術。”同時,由於孩子身體特殊,如果單純做到等長,在青春期很可能會隨着身體的發育,出現一條腿長得快,一條腿長得慢的現象,從而再次出現不等長的問題。國內尚無先例可循,潘少川只能依靠細緻複雜的計算,來推斷孩子在發育時,骨骼可能生長的範圍。待中國第一例肢體延長術宣告成功時,時間也已整整過去了14個月。

脊柱側凸矯正手術、小兒長短腿的伊式肢體延長術,這兩項與國外小兒骨科差距最大的醫學課題,眼看着有了追趕的機會,潘少川積極與國際同行交流,完善治療數據,填補了我國以上兩大技術空白。

潘少川這一生,都在尋找有價值的問題,從而投身其間,獨立研究。他做到了思想與知識的獨立,他也把自己所學習進而掌握的一切,悉數傳授給了他的學生。

早在上世紀90年代,潘少川便開始思考中國城鄉巨大差距問題,他親手製作了數百張幻燈片,開始以老師的身份,走向最貧苦的地區,培養最廣大的人才。

回顧自己的從醫生涯,潘少川說,“我們只看到自己的優點,沒看到國家給你的條件。給你的條件要是沒有,那你提高不了,所以這一點來說,這一輩子,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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