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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張 琳 馮曉亭 馬舒葉

編輯丨謝中秀

來源:燃次元(ID:chaintruth)

近期,“00後立遺囑”突然成爲熱門討論。

3月21日,中華遺囑庫發佈《2021中華遺囑庫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其中首次提及“00後”立遺囑情況,2020-2021年立遺囑的人羣中,“00後”有223人,近一年增長了14.42%。

同時,雖然同所有年齡階段的人一樣,財產是遺囑最重要的部分,比如白皮書就顯示,“00後”立遺囑人中,97.7%涉及銀行存款。但支付寶、微信、QQ、遊戲賬號等虛擬財產也被“00後”納入遺囑中,成爲“身後”一項重要的財產安排。

又是一年清明節,在緬懷先祖的同時,也給了一個契機讓人們思考和審視死亡。生老病死本是一種自然的生命歷程,但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裏,對死亡是“敬而遠之”、需要趨避的。在描述死亡時,人們也會用“去世”“走了”“歸天”“與世長辭”等詞進行避諱。

有90後的網友表示,在他的印象中,長輩對死亡較爲忌諱,每每提到“死”這個詞時,長輩便會以嗔怪的口氣連連“呸呸呸”,表示所說爲戲言、不可當真,尤其是在春節等節日裏;還有不允許年幼的孩子去看望重病的老人等等禁忌。

父母們也不願意跟孩子談論死亡。根據《南方都市報》的一項調查數據顯示:在接受調查的300名家長中,僅有13.6%的人會認真回答孩子提出的關於死亡的問題,而超過60%的家長選擇避而不答。

這樣的生死觀讓很多人學會了敬畏死亡、珍惜生命。但也讓更多人害怕死亡、從未正視過死亡,在面對死亡時顯得手足無措、無法自處。在“追問生命尊嚴:醫學的使命與關懷”的專題圓桌會上,白巖松說:“中國人討論死亡的時候簡直就是小學生,因爲中國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教育。”

但這一屆年輕人對於死亡的態度似乎正在變化,他們不但對於死亡的話題毫不避諱,甚至會在生命之花最絢爛的時候提前規劃“身後事”,生前立遺囑,討論遺體捐獻、生態安葬、網絡悼念、骨灰鑽石等“告別”方式。

中國器官移植髮展基金會常務副理事長兼祕書長趙洪濤曾介紹,在國內首個器官捐獻登記網站“施予受”上,從2014年3月成立至2019年6月15日,全國志願登記人數已達1352576人。其中,90後成爲主力,人數比例超過了53%。值得注意的是,剛剛成年的00後也開始擔負起社會責任,爲器官捐獻貢獻力量。

關於活着,死亡也許是最好的老師。正如蒙臺梭利所說:“死亡教育是生命教育的一部分,只有正確認識了死亡,才能更好地理解生命的意義,更加尊重生命、熱愛生活。”

本期小酒館,燃財經和幾位00後聊了聊他們的生死觀,他們中有的人感嘆於“大體老師”的偉大,用遺體捐贈志願書當自己的成人禮;有的人12歲就立了遺囑;有的人因爲目睹了奶奶“身後事”的荒唐一幕,從大三開始每年生日增添一件“身後物”;有的人因爲好朋友意外離世,15歲就爲自己選好了墓地……

名爲談死,實爲論生。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當越來越多年輕人認識到這一點,並認真思考自己的“身後事”,再反過來影響並建立自己對學業、事業、人生、家庭和社會的更深層次的認知,也許會更懂得生命的意義。

我的成人禮是遺體捐贈志願書

雨婷丨2002年出生 醫學院大二學生

最近在微博、小紅書等平臺上,大家開始討論起“遺體捐贈”,有用戶表示,“當生命不復存在時,還能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何樂而不爲?”

其實我就是遺體捐贈的一員。我在18歲(2020年)簽訂了遺體捐贈志願書,作爲送給自己的“成年禮”。而做出這個選擇,可能也跟我的親人,以及我所學的專業有關係。

我的爺爺和爸爸都是醫生,受他們的影響,從醫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現在我也如願成爲了一名醫學院大二在讀的學生。15歲那年,我最愛的爺爺去世了,彌留之際,爺爺簽署了遺體捐獻協議,他老人家去世後,部分身體器官被捐贈給了需要幫助的人,以另一種方式延續生命,這件事也讓我大受震撼,也在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18歲那年,我考上了醫學院。醫學院校的臨牀專業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必須接受基礎醫學的學習,而人體解剖則是其中最爲重要的一部分。遺體捐獻者安靜地躺着,雖然不說話,卻用軀體展示人體的奧祕,讓學生們掌握和豐富人體基本知識,他們被尊稱爲 “大體老師”。

雖然現在捐獻者的數量較以往有所提高,但談到遺體捐獻,特別是在手術檯上供教學使用,仍有很多人感到不理解和排斥,所以,很多醫學院校都存在遺體緊缺的情況。

我覺得“大體老師”特別偉大,他們把自己珍惜了一輩子的身體捐獻出來,爲我們提供了學習機會,讓我們能夠探索真實的人體結構,讓我們在以後真正走向救人崗位的時候可以少犯錯。我也想在自己死後成爲其中的一員,讓自己的遺體發揮更大的價值。

於是我和父母溝通,將想法告訴了父母。但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雖然我爸爸也是醫生,但當父母聽到我想登記遺體捐贈的時候,也一時接受不了。因爲在他們看來,一方面,爺爺是自然死亡前進行的捐贈,我在這麼年輕的時候捐贈不吉利,另一方面,假設我出了意外,他們不僅要面臨失去我的痛苦,而且連遺體也不能擁有,這對他們將是巨大的打擊。

遺體捐贈是一件嚴肅而神聖的事,也需要徵得親屬的同意才能簽下志願書。我通過不斷溝通讓父母知道我並不是一時衝動,是我經過認真思考後的決定。父母才最終選擇尊重我的意願,很快,我順利地通過了紅十字會遺體捐贈申請。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纔是。“寧願我身上劃上千刀萬刀,也不願在患者身上劃錯一刀”,他們至死還在育人,大體老師是超越死亡的存在,死後能成爲他們中的一員,我的生命才更完整,更有意義。

年租迷你倉,放的都是“身後物

橙子丨2000年出生 互聯網運營

在奶奶去世前,我從未考慮過是否要擁有陪我離去的“身後物”。直到大二,一向硬朗的奶奶突發腦溢血,醫院搶救宣佈無效,臨去時奶奶張着嘴巴說不出一個字,手卻指向爸爸。

“你奶奶是要安排她的身後事。”爸爸說。印象中奶奶極度愛美,有許多陪嫁的首飾,奶奶生前就多次和爸爸說過,要帶着這些寶貝一起走。可姑姑卻不同意,還在葬禮上大鬧了一場,因爲沒有明確遺囑,最後奶奶最愛的這批首飾被姑姑全部拿走轉賣。

看着葬禮上吵紅了臉的姑姑,我第一次產生了提前安排“身後事”的想法。如果哪天我像奶奶一樣突然離開,那麼我能擁有讓珍愛的東西陪我一起離開的決定權嗎?我難以想象自己珍藏的東西會被別人奪走、賣掉,於是我決定要早早安排陪我離去的“身後物”。

我第一時間就購買了行李箱,將所有珍愛的物品保存了起來。作爲一個重度戀物癖者,我自小就收集了很多限量娃娃、閨蜜送我的手寫信、寄託回憶的手織物等等,時間一長,行李箱已經堆了好幾個。而這些東西我都隨身攜帶,所以即使離開家鄉,來北京實習,狹窄的出租屋裏,僅行李箱就佔了小半個房間。

後來,我偶然發現了可以按天租賃的迷你倉,便宜的一個月租金才80元,貴的也才200元,1立方米的空間就能放6個大行李箱,完全能夠解決空間擁擠的問題,如果按年長租,價格會更低。

我很快按年租下了一個1立方米的迷你倉。從大三開始,每到生日的時候,我都會爲離開後的自己購入一件“身後物”放進迷你倉,去年我買了Dior經典款的香水,今年我買的是某小衆手作坊的定製綢面鞋。

對我而言,我無法決定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但卻可以決定被珍愛的物品簇擁着快樂的離開。在不斷收集“身後物”的日子裏,我找到了一種面對生活更平靜的心態。

12歲那年,爸媽帶我立遺囑

蒼蒼丨2003年出生 大學在讀

12歲那年(2015年),我就被爸媽帶去了西交民巷的中華遺囑庫第一登記中心,進行了遺囑登記。

爸媽選擇這樣做,一是因爲12歲在我老家的風俗裏是極其重要的年份,過了12歲,就代表不再是小孩子,要爲自己負責;二是我一直都是一個比較沒有規劃的人,平時起牀上學都要拖拉,即使父母很多次和我談心,我也總是覺得自己還小,不必想得那麼遠。

所以爸媽決定帶我進行遺囑登記,也讓我對未來、對人生有些規劃。記得那一年我剛過完12歲生日,父母就帶我去參加了中華遺囑庫每週四舉辦的公益講座。

參加公益講座的大多是頭髮花白的爺爺奶奶,也有一些80後的叔叔阿姨,年齡最小的我聽得十分震撼。通過講座我才瞭解到,原來遺囑早就不是老年人的專屬了,不但能夠傳達願望,還能向家人傳達愛意。

“我對自己的人生有足夠的規劃嗎?”“我能夠成爲一個爲家人、爲後代留下可傳承、可分享的事物的人嗎?”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過去的我無非是按部就班的學習和生活,從沒有考慮過未來我要成爲什麼樣的人,要爲我的家人留下什麼。或許這份遺囑,就是我規劃自己人生的開始。

想清楚後,12歲的我迅速整理好了勉強可以稱作財產的所有物品,去中華遺囑庫立下了第一份遺囑。在我的遺囑中,我寫到,把壓歲錢留給爺爺奶奶,如果有天我離開,這筆錢會以每週一束鮮花的形式送給他們;此外收藏的高達送給最好的朋友……等等。

這份遺囑也對我的人生觀有一定程度的改變,立下遺囑後,我每週都會陪爺爺奶奶去趕早集、逛花市,珍惜和他們的相處時光,對待學習也更積極主動。

此後,我的遺囑就安靜地躺在中華遺囑庫第一登記中心。直到2021年,我18歲的時候,爺爺奶奶相繼過世,我的遺囑沒有對象了,於是進行了修改,用自己攢下的錢訂購了墓園每月修繕的服務,而剩下的錢,我設立了個人基金,在我離開後會每月給爸爸媽媽送上一件驚喜禮物。

遺囑讓我對人生有了認識和規劃,也改變着我爲人處世的方式。同時,在我的帶動下,不少朋友都開始立下遺囑。對我而言,一份遺囑會讓我更加珍惜已經擁有的,從而對自己的人生進行更清晰的規劃,我不再害怕意外,因爲我已經做了設想和安排。

社交賬號、貨幣存款和寵物

我都找好了託付的人

維尼李丨2000年出生 研一

在我18歲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的“身後事”該怎麼處理。直到18歲那年的一個晚上,和家裏人吵了一架的我想出門透透氣,結果帶在身上的手機因爲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家裏人卻因爲聯繫不上我,擔心我出事。不止張羅親朋好友出門找我,還想通過我的社交圈朋友來得知我的去向。我在外頭湖邊公園遛彎、晃悠到凌晨纔到家,到家後家人沒跟我說什麼,但我回家插上手機充上電打開微信,彈窗了好多個好友的消息。

一開始我還很懵,但通過翻看聊天記錄我才理清楚事情脈絡。我父母通過我登錄微信的筆記本電腦,找了我列表中近一週有聯繫的好友詢問我的情況,甚至還找到了我當時大學男友連說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

通過他們聊天內容,我大致清楚我父母將我和我男友之間過往所有聊天內容都看過了,其中還不乏一些很隱私的談話。

也就是這件事的發生,讓我覺得莫名慌張,如果哪天我不幸離開人世,那麼我的社交應用會不會被翻個底朝天?我無法想象自己在社交平臺上呈現出與現實生活中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聊天記錄、日誌等個人隱私被其他人看到的情形。於是,我決定將我的社交賬號都託付給我信任的朋友,如果哪天真有意外發生,請讓這位朋友給我清空我社交平臺上的一切內容。

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發小,她和我父母也都有交集,我哪天真出事了她也會是第一時間知道的。等我將社交賬號和密碼都同步給我發小時,我又想到我氪了很多金的換裝養成遊戲,想起我給“女兒”重金買的那麼多套美麗衣服,我要真走了這不浪費了?於是我將這遊戲的賬號和密碼告訴了我大學同學。

後來在大二的時候我又養了幾隻烏龜和兩隻珍珠鳥,最近這對珍珠鳥還生了小鳥崽崽。看着這窩小生命,雖然大概率它們會走我前頭,但萬一呢?於是我將這些小寵物託付給了我現在的男友,希望這些小生命能夠永遠有個飼養員。

現在的我,依舊會定期和我相中的“繼承者”同步我的“財產”信息,像賬號密碼更換或者新增什麼賬號都會告知對方。雖然他們覺得我這是杞人憂天,但我覺得世事無常,我這只是防患於未然。

15歲的時候,我爲自己選好了墓地

知知丨2002年出生 大學在讀

雖然我現在才20歲,距離死亡或許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但我其實已經選好了我的墓地,就在我爸爸媽媽爲他們選的墓地旁邊。

這一切還要追溯到我15歲,最好的朋友因爲車禍意外去世之時。那時候我才高中,這位朋友也是跟我從小玩到大的,本來以爲未來還有很多個日子一起度過。但沒想到,一場車禍意外地奪走了他的生命。當時接到他父母的電話時,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後來,在家哭了兩天的我,紅腫着眼睛被父母帶去了朋友的墓地,他的父母也在墓旁。幾天不見,他的父母都消瘦得可怕。我默默在墓碑前放下一捧花,看着墓碑上的他永遠停在了15歲。站在他的墓碑前,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卻被他媽媽溫柔地抱進了懷裏。“沒關係,你想他就來看他,他在這裏陪着我們。”簡短的一句話,讓我的情感有了寄託,我逐漸停止了哭泣。

不久後他的父母在墓地旁買了相鄰的位置,幾乎每隔兩天就會去墓地看望。知道這個消息後,我忽然意識到,在死亡面前,人是那樣渺小,如果有一天我或者我的父母遇到了意外,也許我們能做的,就是離他們近一點。

於是趁活着定下墓地的念頭湧上了我的心頭。得益於我們家對生死之事比較豁達,在我的要求下,父母很快帶着我去了墓園,我爲自己選好了墓地,旁邊就是爸爸媽媽的位置。選好墓地回家的時候,媽媽一路上牢牢抓着我的手,迎着陽光的我們心情卻並不沉重。

過去,我總覺得墓地陰森又恐怖,可經歷過朋友的意外去世,我突然明白,也許逝去的人逝去了,但是他們還能以另一種形式陪在我們身邊,被我們懷念。現在的我,每年都會在清明和父母一起去掃墓,去看看我那個永遠15歲的朋友,也會看看自己選好的那塊墓地。

懷念着,也被懷念,或許這纔是真正的人生。

經歷三次“死裏逃生”

將每天都當最後一天好好過

繼業 | 2002年出生 自由職業

別看我現在才20歲,但用我媽的話說,我是個死過3次的人了。

前兩回我都沒什麼印象,都是聽我媽說的,第一回是三四歲時,爺爺揹着我同時他還蹲下想抱起我姐姐,結果就是我頭朝地往前栽了過去,據說當場我就口吐白沫暈過去了。第二回是我上小學一年級時,那時回老家過暑假跟着鄰居跑去魚塘玩,差點陷進淤泥淹死,好在有看魚塘的大爺給救了起來。

第三次“死裏逃生”則是在三年前,所以我仍保留着深刻印象。那天就在我打算過馬路時,一輛絲毫不減速右轉的泥頭車將對面橫穿馬路的一輛摩托車整個捲進了車底。根據當時的車距判斷,我只要走快一步,就會捲進車底被壓成一坨肉泥。

目睹車禍現場的我,在家休養了足足一星期,那段時間裏我只要一閉眼想的都是我血肉模糊的樣子。學校在知道這件事後還特意給我找來了心理老師安撫我,在心理輔導下我算是慢慢走出了陰影。但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給自己暗示,這條命是我“撿”回來的,因此每天一睜眼都覺得自己這一天是賺到的。

這也讓我開始把“每一天都當人生中最後一天來過”,每次出門都要將身份證、銀行卡甚至護照都放身上,也不愛發朋友圈和短視頻。而且對父母、身邊親友態度都變得柔和好多,我會認真傾聽我父母的建議,甚至在事後填報大學志願時,爲了多陪家人,我選擇留在省會讀書,爲的就是每週高鐵一個半小時到家和父母喫個飯。

我身邊的朋友也不太理解爲什麼我如此固執,但屢次“死裏逃生”、經歷生死後,我也確實覺得只要用心過好每一天就行,人死了就應該赤條條地走,身上帶着一些證件和全副身家的銀行卡也是爲了防止哪天真出了意外後家人來認領。我的社交平臺賬號密碼也不打算與人共享,虛擬世界裏的物件最好還是跟着我一起脫離這世界,我可不願意死後還被人窺探我的生活。

*題圖及部分文內配圖來源於視覺中國

*文中雨婷、橙子、蒼蒼、維尼李、知知、繼業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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