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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喬雪

來源:Tech星球

在一衆便利店裏,便利蜂算是獨特的存在,它以異常的速度崛起,誕生5年,已經開出近3000家門店,在被稱爲是“便利店荒漠”的北京市場佔據了一席之地。

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在《價值》一書中,這樣形容便利蜂的創始人莊辰超,“在創辦便利蜂時,莊辰超依然在細微中尋找答案。他不是看風口,而是看邏輯。當發現便利店的生意模型可以被算法驅動,還沒有人做得到時,他開始了再次創業。”

這位數學冠軍自小便在數字中嚐到甜頭,莊辰超此前並沒有零售行業背景,早年創立的去哪兒網,也是憑藉算法在擁擠的OTA(在線旅遊平臺)賽道中,做成了當時國內最大的旅遊搜索引擎。

便利蜂的高速擴張,也基於他所說的,“用算法來優化和覆蓋整個便利店營運中的一切”。

但是,這趟高速運轉的算法列車最近開始減速。裁員、閉店、取消年終獎,是便利蜂慢下來的一個個剪影。公衆最開始從外部印證發展的波折,事實上,在內部,員工也早就有所察覺——便利蜂創立新事業部尋找第二增長曲線,但推出的“不眠海”咖啡和“無窮象”前置倉兩項業務沒預想中順利,面臨撤退、停擺的現狀。

一路狂飆突進,便利蜂要向市場、資本講述一個算法革命的神奇故事,算法變革並提升了傳統便利店的效率,算法昭示着新零售的勝利。

但如今便利蜂節節停擺,似乎也在說明,硬幣的另一面——算法驅動,還沒能爲便利蜂算出一個清晰美好的未來。

閉店、裁員、取消年終獎

辰昕是第一批被裁掉的員工之一,掌管部分研發業務的他,最先感到不對,因爲業務需要,他可以看到員工離職時系統發送離職通知的後臺。

去年年底,他發現,離職通知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他問過領導,領導表示,採購線將有一半被砍掉。很快,辰昕自己也成爲了被砍掉的一員,此時他馬上就要在便利蜂待滿1年。

比離職更加不愉快的是,由於賠償溝通不妥,便利蜂不僅把解除勞動合同的通知寄到了辰昕的居住地,還附加了一份寄回了他的老家,快遞信封上標註的“解除勞動關係通知”幾個醒目的大字,被老家的奶奶看到,老人一下就氣病了。

而辰昕在向便利蜂索要離職證明時,對方還特意寫明,“因不勝任工作,解除勞動合同。”辰昕諮詢過律師,這樣的原因寫進離職證明是不合法的。

應屆畢業生程節也感到自己身邊的同事慢慢地在消失,前一陣還在一起合作項目的同事,再聯繫時就告訴自己已經被裁了。程節發現,和自己一起入職的同一批應屆生裏大概60人,留下的大概不到10人。“應屆生裁員成本最低”,程節分析原因。

失利也直接體現在門店端。一位內部員工向Tech星球透露,2021年底到今年4月前,便利蜂關閉近700家店。對於具體關店數字,Tech星球向便利蜂尋求驗證,對方回覆稱,因疫情原因,導致物流、運輸等出現困難,便利蜂不得不臨時關閉了少部分門店。

被裁掉的員工日子不好過,留下來的員工也有新的問題要面對。便利蜂在每年6月發放上一年的年終獎。很多便利蜂的員工透露,就算工作不開心,但爲了年終獎大家也會咬牙堅持到6月。

不幸的是,就在今年3月30日,便利蜂發出全員郵件,宣佈取消年終獎。理由是:由於疫情,2021年公司業績未達到預期。

在便利蜂的工作並不輕鬆,《新員工第一天應知應會》要求人臉識別打卡,並提到基本考勤規則:“需要每天早晚進行簽到簽退打卡,工時不少於 9H(小時)”。這意味着,如果工時小於9小時,員工甚至無法打卡下班。多位便利蜂員工告訴Tech星球,大多人不會只工作9小時,工作11小時甚至更多才是常態。

此外,《新員工第一天應知應會》還明確:前一日工作時間超過11小時,第二天才會領到免費晚餐。

程節表示,很多時候,自己半夜還在開會,一位中層員工也告訴Tech星球,他常常被高層領導半夜叫起來開會。在便利蜂內部流傳着,“CC(便利蜂CEO莊辰超)一天只睡4個小時”的說法,而員工半夜開會的另一個原因是,“CC的需求不能過夜。”

算法與系統纔是靈魂

便利店的商業模式沒有什麼奇特的魔法,和所有便利店一樣,都面對房租、人力和供應鏈三座大山。它的發展遵循着“U形”曲線,前期幾家店容易盈利,但隨着門店擴張,三座大山便又壓下來,攤薄了盈利,這也是爲什麼店越開越虧的原因;但當形成規模化優勢,壓縮單店成本,就能又回到正軌並逐漸形成上揚的勢頭。

如若只有盲目擴店,最終就可能面對資金斷裂後走向倒閉的命運。激進的擴張是不少便利店迅速崛起又迅速衰亡的墓誌銘:2017年,深耕北京市場15年的便利店好鄰居,以8400萬美元賣身;2018年8月,鄰家便利店被曝資金鍊斷裂,168家門店一夜間全部關停;同年倒閉的還有131便利店,次年,跑步入場的蘇寧小店在嚴重虧損下被蘇寧易購剝離;京東五年百萬家便利店的計劃也走向破產。

也就是在便利店創業陷入倒閉潮的2018年,入局不久的莊辰超做出了改寫便利蜂命運的重要一筆:將便利蜂底層ERP系統等全部切換爲算法驅動的自動化操作流程。

“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決定,我在2018年整整糾結了一年, 究竟敢不敢將企業生死交到一個剛剛誕生的系統手裏。但現在我認爲,如果再來一次,我希望這個決定可以做早一些。目前爲止,除特殊情況外,對便利蜂來說,已經沒有人能戰勝系統。”在青藤《一問》訪談中,莊辰超袒露初期的糾結。

系統誕生了,首先要培養一批擅長算法的員工,將系統打造得更聰明。

此前,便利蜂被傳出公司測試員工高等數學的水平,成績不合格的會被裁掉或勸退。這樣的“傳統”依然被保留着,辰昕告訴Tech星球,公司會考察高中線性代數和大學數學的概率論,高階版甚至還包括微積分。

對於測試員工高數水平一事,便利蜂方面向Tech星球表示,該說法不實,考試是自願報名的。

對此,便利蜂員工對Tech星球補充道:該考試是由商品算法分析部TL1即最高負責人創造,後續由算法組負責出題,考試通過後會頒發數據“蜂”析師的內部證書,數據組研發、分析師 、運營 、產品經理所有和數據工作相關的員工都要有該證書,所以是間接強制性的考試,而很多職能部門也要參加該考試,這其中很多人是文科生或者商科生,沒學過或只接觸過一點高數,即便是完全和數據算法不搭邊的HR部門,也會要求考察邏輯推理。

莊辰超本人在2019年也參與過該考試,成績爲91分,要知道,這是拿下過全美數學金獎的天才少年,而根據便利蜂內部員工的說法,考試題目是一年比一年難。

爲了打造這套精密的算法系統,便利蜂5年間,從多家互聯網獨角獸企業挖角CTO級別的人才,彙集了來自百度,美團、肯德基等數據、算法、人工智能等方方面面的人才,不過,這些人才也要先經過7-11、便利蜂的檢驗,纔有調教這套系統的資格。

門店只是便利蜂前端的軀殼,經過無數次演化迭代的系統纔是便利蜂的靈魂。這套經過大數據積累精妙的算法被運用到選址、裝修、培訓、選品、訂貨、定價、員工排班,以及自有商品生產、物流、銷售等每一個環節,一起推動便利蜂這臺機器的高速運轉。

員工成了系統中的一臺機器?

便利蜂內部曾做過一個實驗,讓10名經驗豐富的7-eleven的店長把一家門店的SKU減少10%,第二天發現,門店銷售降低了5%。而算法同樣做了這道考題,第二天門店銷售降低只有0.7%。

便利蜂執行董事薛恩遠曾在接受虎嗅採訪時表示,“我們認爲,每一個有人的節點,都會導致整體效率的下降。”

正是看到了算法和數據體現出的效率優勢,莊辰超決定“用算法來優化和覆蓋便利店營運中的一切”。

便利蜂效仿日式便利店打造高毛利、銷售佔比高的鮮食產品。爲此,專門設立食品研發部門及中央廚房。從研發開始,一切都遵循數據可量化的標準,便當裏的麻婆豆腐,對標的是北京“川辦”的標準,儀器測量出菜的酸甜苦辣閾值,力求達到數據層的模仿,土豆絲的硬度、扁豆的長度、炒制的時間皆可用數字精準量化。

便利店由於庫存淺,爲了做到日日清,像是麪包、飯糰、酸奶等日配品都採用電子價籤,系統會根據昨日同期庫存、當日銷售情況動態打折,以高效消化庫存。通過這些手段,便利蜂能做到“千店千面”,最大化的降低庫存。

但是,硬幣也有另一面。

“在便利蜂,算法的冰冷體現在人要絕對服從機器”,一位便利蜂店面運營員工告訴Tech星球。

在便利蜂的前端,一個店面員工每天的工作接觸最多的,除了顧客,就是平板。

便利蜂在意貨損率,備貨、上架、清點庫存,一切都要要讓系統知曉,即便是加熱這一最簡單的步驟,店員都要先在平板上生成生產計劃,才能操作,製作完成後,系統立即進入倒計時狀態,如果過了保質期還未售賣,系統就會預警,然後在攝像頭下,將當日貨損拋棄。

只要頭上的喇叭一響起,員工就要開始機械的執行指令,而每一道工序開始之前,都要條件反射般地先拿起平板拍照,“拍照可能要佔到工作的三分之一。”

算法已經精確到秒,算準了完成一個工序的用時,比如,盛一份飯的標準用時是40秒。系統已經詳盡地安排好了每一分每一秒的工作,掐着點派活兒,門店天花板上的喇叭嚴格傳輸着每一道指令,人在算法眼裏,是另一臺機器。

這套系統還在不斷升級,原鄰家便利店創始人、如今的便利蜂高級副總裁王紫,在演講中表達:“技術團隊通過機器視覺等AI算法,可利用門店聯網攝像頭完成30多個常規檢查,比如地面桌面的清潔,如不規範操作就會預警,系統上線一個多月,檢查異常報警量降低了25%至60%,對於大規模的門店管理來說,是一個很有效、很經濟的工具。”

但爲了確保利潤最大化和去人化,便利蜂並不會因爲工序的繁多而增加員工,基本一個班次只安排一個人,“12小時的工作時間基本安排得滿滿的,申請加人,永遠不通過。夜班如果要上廁所還要向系統申請,鎖門直接走就算曠工,常常就只有憋着”,一位前便利蜂的兼職店員說。

便利蜂員工調侃,“門店佈滿的監控不是爲了監督顧客,而是爲了監督員工,在監控的範圍內,員工要一刻不停地轉起來。”

系統被默認是不會出錯的。一位前便利蜂店員告訴Tech星球,店長要負責盤點損耗和衛生,因爲信任系統,所有東西看後臺數據,但系統也有不準的時候,盤點錯了就要店長賠錢。夜班到店還需要查效期,但繁瑣的工作之下,往往根本沒有時間去查效期,後果是,顧客如果掃一個過期的商品,需要員工3倍賠償。

一位前便利蜂員工說:“算法的精進,是能更好地控制損耗,但也意味着,這能更好地控制員工,讓人瘋狂地運轉,爲便利蜂工作了。”

咖啡和前置倉新業務受挫

商業戰場上沒有可以一直贏的幸運兒,尤其是在極度分散、區域化極強的便利店賽道。於是,便利蜂不斷尋找自己的第二增長曲線。

便利蜂爲此成立了新業務部,最先面世的新業務是去年推出的“不眠海”精品咖啡。在此之前,便利蜂已有無人咖啡機業務。

2021年,可以算是咖啡的風口之年,Seesaw、M Stand、代數學家、挪瓦等咖啡品牌都獲得了融資,只開了幾十家店的Manner,估值更是飆升28億美元。便利蜂想打造是針對年輕白領一站式消費場景,而精品咖啡不僅作爲打工人的必需品,還能獲得高溢價和門店坪效。

押中咖啡風口背後,高毛利的咖啡還可能增加門店收入。爲此,便利蜂採用店中店的形式推出“不眠海”,主打精品咖啡,不僅要求咖啡師手衝,甚至要求會拉花。

爲了快速推進業務,便利蜂開啓火速找人模式,一位離職的HR告訴Tech星球,他一週要找至少10位咖啡師,開高價從瑞幸、星巴克、Manner等咖啡店挖人,甚至給咖啡師按杯提成。

產品上,不眠海主要包括 12-20 元的精品咖啡和均價 15 元的新式茶飲,業務剛剛起勢的時候,便利蜂確實下了決心,爲了大力推廣,便利蜂海量發售優惠券,摺合下來3-5元便可買一杯飲品。

產品研發也是另一種數學模式,此前,便利蜂自研食品時,就會用數據將口味、容量、包裝等元素進行拆封,通過彙總市場上爆款商品與口味,建立不同的模型,最後分析出最佳的排列組合。

這套公式在“不眠海”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多肉葡萄、楊枝甘露、多肉楊梅、生椰拿鐵等系列,都是市面上的網紅飲品的像素級模仿。

有內部知情人士透露,不眠海的SKU全憑庫房的庫存,比如,這個月奧利奧的庫存多或者餅乾快要臨期,就會多增加這幾種原材料,在排列組合下,推出新產品。

“不眠海”立項之初,全線採用高端手衝咖啡機,旨在打造便利店手衝咖啡天花板,原料上用朝日唯品鮮奶,鮮奶品質較好,單價也相應更高;而如今,手衝咖啡項目砍掉,奶茶類飲品更多,奶咖中的奶也改用普通澳亞牧場常溫奶,價格更便宜。

另一方面,開店的迅速也不像當初那般迅猛,2021年3月“不眠海”面世,依託當時2000多家門店的數量基礎,7月,不眠海數量就已突破100家,根據“窄門”數據,不眠海頂峯期開到610家,而近日,只顯示有300家門店,幾乎腰斬。部分店員表示,有一批“不眠海”在開業不到半年時間暫停營業或永久關閉。

Tech星球就此向便利蜂求證,對方回覆,同樣因爲疫情,影響到了不眠海原材料等的運輸物流和配送等。因此,不眠海也在調整業務節奏及人員結構。

與此同時,便利蜂的對手更多更強了,連鎖咖啡巨頭星巴克和瑞幸分別將門店拓展到了5557家和6024家,而便利蜂對標的Manner勢頭正勁,3月剛剛宣告了一天內10城齊開200多家新店的計劃,連中國郵政和狗不理包子也下場做咖啡。

便利蜂嘗試的第二個新業務是無窮象。無窮象與生鮮前置倉類似,都是獨立前置倉電商項目,據便利蜂內部人士透露,項目本來是想捨棄掉低毛利的非標生鮮,主做毛利較高的預包裝快消品和毛利更高的日百品類。

不過,進展似乎並不順利。以便利蜂的大本營北京地區爲例,只有一處位於通州區且涉及了生鮮品類的無窮象前置倉址還在營業,其他地區目前還未大面積鋪開或者該地區的此項目已陷入停滯。

算法統治一切的打法,似乎沒能在新業務上覆現神奇的效果。便利店的區域性強,每個區域又有自己的地頭蛇,深耕廣東的美宜佳,門店數超2萬家,中部地區有悅來悅喜,一步之遙的山西也有唐久和金虎,而疫情又讓便利蜂向北京以外的地區拓展更加困難。

便利蜂此前宣佈,未來3年來完成萬店計劃,截止日期只剩2年,缺口還有7000多店。據Tech星球獲悉,2021年,便利蜂的目標是達到4000家店,截止2021年底,只開出不到3000家,未達成目標。對此,便利蜂回覆Tech星球稱,疫情過後,將會用更快的速度追上落下的進度。

對於堅持直營的便利蜂來說,目前沒有開放加盟,依靠算法優化成本,宣佈北京地區前端盈利已是2年前的事情,既要保住盈利,又要擴大門店規模,兩者看起來沒那麼容易兼得。

算法,能否算出便利蜂的未來?

備註:文章辰昕、程節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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