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說過一句話,除了活在當下,你沒得選。他用現在的語言把《金剛經》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說了出來,把人生的道理說完了。

《金剛經》裏的另一句話,也是對這句話的註解,說的是“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按照目前時間的分法,分爲過去、現在、未來。過去的已經過去,留不住;說一句現在,這個“現在”也就變成了過去,也留不住;相對於過去,現在就是未來,也沒有一個“未來”可得。

網上曾流傳這麼一句話,大概是說,就怕你所說的未來,就是過去你所說的現在。這句話含義豐富,勉勵人活在當下,用心經營好每一天、每一刻,也是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和“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等惜時名言的致敬。

早在佛學傳入中土之前,孔老夫子就在川上感嘆時間的流逝,“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如果覺得儒家過於老套,那麼作爲道家的莊子於《莊子·齊物論》中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說,就完全把“活在當下”說明白了。莊子用辯證的邏輯在說明生滅現象,與佛家所說“分段生死”不謀而合。昨天的“我”並不是今天的“我”,“我”之所以認爲昨天的“我”是“我”,只是習氣未變而已。

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演講時,他說童年時跟隨母親一羣人去集體的田地撿麥穗,被看守人發現,衆人紛紛逃跑,母親因爲小腳跑不快,被當場抓住。那個看守人打了母親一個耳光,母親嘴角流血,眼睜睜看着看守人抱着麥穗揚長而去。直到多年以後,莫言與母親在集市上碰到一個老人,就是當面扇他母親耳光的那個看守人,莫言想要衝上去報仇,被母親拉住,他母親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當年那個看守人。

莫言的母親說的沒有錯,這種覺悟與文化程度無關。過去的看守人並不是現在的看守人,過去的看守人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個老人也即將死去,莫言一轉身,老人也不再是那個老人,莫言也不再是那個莫言,母親也不再是那個母親。一切無所住,也留不住。

在《天道》(原著《遙遠的救世主》)裏,丁元英在車裏跟芮小丹說:“你不知道你,所以你是你;如果你知道了你,你就不是你了。”丁元英自嘲自己是在說鬼話,過去的“你”不是現在的“你”,現在的“你”也即將過去,那麼,你是誰?當你領悟“你”其實只是一個隨時間流變的現象時,你就已經不是現在的你了,而是找到了“真你”,目前芮小丹還停留在未領悟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狀態。

西晉玄學家郭象作《莊子注》,且不說“篡奪”《莊子》一事,但裏面有一段優美的表述“非我”的言論精彩至極,“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則一生之內,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動靜趣舍,性情知能,凡所有者,凡所無者,凡所爲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在時間的流變裏,什麼都抓不住,連“我”都一樣。

那麼,“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究竟怎麼理解?

首先把這句話多餘的字去掉,就變成了“無住生心”。

心即是道,“生心”就是見道、明心見性。所謂“心”也是一個代號,不必執着,執着也沒用,因爲無所住。

有的解釋說,“無所住”就是“實相無相”。實相就是道體,這個道體本身就是虛妄的,虛妄是爲“無相”,所以說“實相無相”。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南懷瑾先生說過,道,在行爲上、現象上見。“無住生心”就是領悟一切不可得,一切無所住之後,就見道了。

最終結論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當領悟時間流變的真相之後悟道了。

六祖慧能原本樵夫一名,大字不識,因聽《金剛經》這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悟道,以及後來那句偈子“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很好理解了,就是佛家說的“空”,因爲一切無所住,留不住,所以空了,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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