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陳虹羽

編輯/劉汨

學生們收到的錄取通知書

2022年6月底，一批臨近畢業的學生髮現，他們一直以爲就讀的全日制學校，其實是一所“培訓機構”，不僅當初被承諾的學歷可能落空，畢業後的去向也打上了大大的問號。

事情發生在浙江職達教育科技集團連續3年以“杭州市第四機械技工學校”的名義進行招生之後。家長們發現，孩子從未真正被這所技校錄取，職達教育本身不具備辦學資質，而學生們的學籍已經散落外省各處，甚至“查無此人”。

據瞭解，這已不是職達教育第一次因違規辦學被曝光。目前，杭州當地相關部門已介入該事件的調查處理。

學生諮詢時，被承諾以“3+3“的形式讀到大專

以爲自己上了全日制技校

2020年6月，在浙江衢州讀高一的許卓婷因個人原因在家休學。一名自稱杭州市第四機械技工學院（下稱杭四技校）的招生老師聯繫到她，推薦她就讀該校護理專業的“2+3”的項目，“兩年在杭四技校就讀，然後去浙江中醫藥大學繼續讀本科。”

許卓婷和她的家長並沒有考慮太久，因爲招生老師稱只有在兩天之內交6000元，才能保留這個本科名額。許卓婷考慮，以自己的成績，在普通高中考本科的難度較大，她也想換一個學習環境，於是決定前往“杭四技校”就讀。

與許卓婷的情況類似，很多學生和家長都是收到了“杭四技校”招生老師這樣的推薦。根據公開資料，杭四技校是浙江省人社廳批准成立的全日制民辦技工學校，具有中職教育招生資質。

一位2020級藥學專業的家長回憶稱，當年是孩子初中班主任將“杭四技校”的招生老師介紹給他們的。“她說我女兒可以成爲推薦生入讀，她承諾的是先讀三年全日制中專，再到浙江中醫藥大學讀兩年拿大專文憑。”

另一位該專業2020級學生家長提供的聊天記錄顯示，招生老師稱，藥學是五年制，前兩年在“杭四技校”，後三年在浙江中醫藥大學就讀。一位護理專業學生得到的承諾則是，在“杭四技校”讀完三年中專衛校後，再前往浙江中醫藥大學大專學習，並會組織考護士資格證。

雖然招生以“杭四技校”的名義進行，但學生們收到的錄取通知書，卻分別來自杭州職達健康養生學院、杭州職達外國語學院和杭州職達國際學院。一位家長告訴深一度記者，因爲創辦這三家學院的職達教育集團，也出資了杭四技校，“所以也就沒有懷疑過。”

幾位受訪學生表示，入校就讀以後，他們使用的是“杭四技校”的教學樓、操場和食堂，班級之間只有年級與專業之分，授課老師都是一樣的，但後來還是有越來越多的疑點出現。

比如2021級建築工程技術專業一位學生髮現，在今年6月期末考試考場信息表上，學校的名字既不是“杭四技校”，也不是錄取通知書上的學校。根據他提供的照片，不僅專業和學校名稱變了，期末考也變成了“成人中等學歷教育考試”。

2020級護理專業的學生曾在學校的組織下，考取了“中級康復理療師”的專業人才職業技能證書。但讓家長們疑惑的是，相關證書蓋章的單位卻是“商業飲食服務業發展中心”。

按照學業計劃，2020級護理專業學生將在今年下半年去醫院實習。但直到今年6月中旬，學校一直無法告知學生明確的實習安排。據幾位學生轉述，他們多次向老師詢問後得知，學校無法提供全日制中專學校的實習手冊和相關學習證明。

面對越來越多的疑點，進入7月以來，先後有數百名家長前往學校溝通。他們逐漸確定，孩子就讀的並非之前被承諾的“杭四技校”。根據杭州市臨平區人社局回應，職達教育並未取得民辦職業技能培訓學校許可。

而杭州市人社局則在社交平臺上回復，職達教育只爲“杭四技校”出資和提供辦學條件，並不干涉教育教學工作。此次信訪家長孩子收到的錄取通知書，來自職達教育開辦的機構，與“杭四技校”無關。

家長們又向浙江省教育廳覈實職達教育的資質，“得到的回覆是這裏（職達教育）根本不是一個學校，就是一個培訓機構，”一位家長說道，“我們的孩子就這樣成了‘社會人’。”

根據營業執照，職達教育是2016年7月在杭州市餘杭區市場監管局登記成立的一家民營企業，而職達教育被市場監管局許可的經營範圍中，僅有“成年人的非證書勞動職業技能培訓”一項與開展職業技能培訓相關。 

據知情人士透露，除去第一屆畢業生，職達教育旗下三所不具備辦學資質的學校共有約1400名學生。

期末考試信息上被標爲“成人中等學歷”

學生學籍成了迷

家長們得知孩子就讀的並非“杭四技校”後，開始關注他們的學籍問題。

據深一度記者瞭解，2019年入學的第一屆學生已經畢業，畢業證是由杭州市教育局發放的“杭州市成人高中畢業證書”，這與職達教育宣傳的“全日制中專”學歷不符。此外，在該畢業證上蓋章的學校是“杭州市桐江職業技術學校”，而學生們從未聽說過該學校。

護理專業的家長也曾就孩子學籍質問校方，一位職達教育的老師聲稱，護理專業學生的學籍都在海南第二衛生學校。海南第二衛生學校回覆稱，此前他們雖然與杭州職達健康養生學院就學生學籍問題有過接觸，但事後發現職達教育在學生學籍方面存在造假。他們與職達教育沒有任何的合作關係，也從未委託職達教育在浙江省開展任何招生培訓工作。

2020級藥劑專業的學生則被班主任告知，他們的學籍在寧波市職業專修學院。根據班主任給學生髮來的學籍信息截圖，該學生於2022年4月入讀該學校的藥學專業。

當記者以該學生家長身份諮詢寧波市職業專修學院的老師時，對方查詢相關信息後表示查不到該學生的學籍。

浙江長征財經學校也是職達教育告知的學生學籍所在學校之一。當記者以學生家長身份向該校老師瞭解相關情況時，對方表示近來確實有多位家長打電話到該校查學籍。

“我也覺得挺莫名奇妙的，但是查了之後發現他們的學籍真在我們學校。”但這些學生修讀的專業卻並非該學校開設的專業。“有學生說他讀的是無人機專業，這在我們非全日制中專學校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我們唯一相關的專業是機電技術應用。”這位老師說。

職達教育所承諾的畢業去向也存在疑點。在近幾年的招生中，他們除了強調在“杭四技校”就讀外，還一直主推“3+3”中高職一體化的辦學方案。根據幼師專業的錄取通知書，職達教育承諾“在塘棲校區取得中專文憑後可優先進入浙江外國語學院高技能就讀”。

實際上，浙江外國語學院繼續教育學院的老師告訴記者，“浙江外國語學院高技能”並非全日制學歷教育項目，而是一個職業技能培訓項目。

首屆畢業生拿到的是“成人高中學歷”

此前也曾違規辦學

公開信息顯示，職達教育與“杭四技校”的法定代表人都是張良洪。職達教育對外宣稱其旗下有杭州職達健康養生學院，杭州職達外國語學院，杭州職達國際學院、杭四技校四個辦學主體。

“杭四技校”爲浙江省人社廳批准成立的全日制民辦技工學校，原隸屬於杭州汽輪機實業有限公司。2020年，浙江省人社廳批准職達教育對“杭四技校”進行注資，“杭四技校”即變更爲職達教育和杭州汽輪機實業有限公司共同舉辦。

在杭州市教育局近三年發佈的《杭州市具有中職教育招生資質的中等職業學校名單》中，“杭四技校”在該名單的“在杭技工院校”一欄中，而職達教育旗下的另外三所學校均未出現。

據瞭解，職達教育違規辦學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曝光。2019年11月，有媒體報道職達教育集團曾掛名浙江建設職業技術學院繼續教育學院塘棲校區進行招生，但浙建院表示，他們從未授權該校區進行辦學。

根據《關於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我國鼓勵各類企業依法參與舉辦職業教育。但北京市中聞（西安）律師事務所譚敏濤律師指出，股份制、混合制辦學並不意味着可以借用、混用、亂用辦學資質，職業培訓機構不能以學歷教育名義將學生招進來後開展職業培訓。

當記者以初中畢業生家長身份諮詢職達教育的招生老師時，對方以職達教育目前招滿學生爲由，轉而給記者推薦其他學校。

根據職達健康養生學院的一位學生家長提供的2019年入學交費單，職達教育向該學生收取的費用爲19510元，其中學費爲12800元。7月18日，職達教育發佈公告稱，若學生選擇解除雙方之間原職業技能教育關係，將賠償職業技能費用（學費）的25%。

自從發現自己孩子上的是“假學校”後，家長們多次向杭州市信訪局、杭州市臨平區人社局、杭州市教育局等部門反映。截至發稿前，職達教育的法定代表人張良洪尚未回覆深一度記者的採訪，杭州市臨平區相關政府工作人員表示已介入對此事的調查。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