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基】

當地時間12月2日,美國下一代戰略轟炸機B-21的原型在位於加利福尼亞州帕姆代爾的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生產廠房里正式揭幕。

在愛好和平的人們看來,此次公開的正面視角下,B-21像是一隻帶着邪惡的“白頭鷹”;但對於長期關注這個型號發展的軍迷們來說,它在強光下反射出的銀白色,反而讓人想起鴿子——不是說它人畜無害,而是因爲作爲接班美國戰略轟炸機的新銳,B-21的進度已經多次拖延,拖延到了讓部分外界觀點認爲中俄下一代轟炸機的亮相也不會比它晚多少的程度。


1988年11月22日,諾·格公司同樣在帕姆代爾舉辦了B-2的公開儀式。以當時美國航空技術的領先程度推論,當B-2的換代型號出現時,蘇聯都很難達到望其項背的地步,就更不要說中國了

無需瞭解太多航空知識,從B-2和B-21正面視角的對比,結合諾·格公司發佈的B-21效果圖,大家都能看出B-21在技術上與B-2之間的繼承性與共通性。B-21確實是由當年研製B-2的諾·格公司主導研製出的產品,的確是基於B-2的理念發展而來,但它在概念研究和技術論證階段花費的時間(2004-2014年),卻與當年全新研製的B-2(1970-1980年)基本相當。


雖然目前B-21只有這一個展示角度,但仍讓外界開始分析它與B-2的種種區別。圖中上爲B-2,下爲B-21


B-2與B-21的研發里程錶對比,B-21里程錶的後半部分是目前美國官方的估計

鴿?要不是殲-20,還得鴿到2037

不同於在絕大多數大型裝備領域上呈現出的“美新俄舊”,在事關國本的戰略轟炸機機隊上,美國空軍的平均機齡並不比俄羅斯好看:相對較新的B-1B和B-2A,目前平均機齡分別爲35歲和28歲。相比之下,規格相當於B-1B的俄羅斯空天軍圖-160戰略轟炸機雖然只有17架(比B-2還少),但其中最老的1架機齡剛剛到35年,機隊中有5架是蘇聯解體後生產交付的,而且俄羅斯目前還在繼續生產其改進型圖-160M2,平均機齡反而更爲年輕。


至於平均機齡已經超過60年的B-52H,就沒必要和1981年開始批產交付的“80後”圖-95MS比歲數了

在蘇聯解體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美國仍把俄羅斯看做國防安全領域的最大對手。特別是1998年12月,當俄羅斯“白楊-M”洲際彈道導彈第6次試射成功、首個導彈團即將戰備值班之際,美國國會成立了一個專門小組,仔細研究論證了重啓B-2生產(最後一架1997年11月交付)的可能性,確保其研製時的目的——在敵國領土上隱蔽獵殺導彈發射車——能夠在新的條件下繼續實現。

不過這個小組調研後認爲,沒有必要繼續沿用80年代的技術在21世紀初繼續生產B-2,可以把相關資金用於現有轟炸機的升級;至於“替代能力”(當時甚至不確定是否研製下一代有人轟炸機)的規劃,在這個小組和空軍向國會聯合提交的白皮書中,則建議應當在21世紀第二個10年開始,以保證其在2034年投入生產,2037年形成初始作戰能力。


爲了儘可能淺顯地向“國會老爺”們說明問題的嚴重性,白皮書需要列出最極端的情況:如果大家啥都不幹,2037年之後美國空軍轟炸機就會急劇萎縮,到2050年就一架不剩了!

然而就在1999年3月,當這份被非正式地稱作“2037轟炸機”的白皮書剛剛提交兩週之後,以美國爲首的北約就發動了對南聯盟長達78天的野蠻空襲。在這場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全程以空襲爲唯一硬殺傷手段的、高技術條件下的常規局部戰爭中,載彈量大、留空時間長的美國空軍戰略轟炸機部隊發揮了巨大作用。

戰後,很多國會議員對於“2037轟炸機”的觀點感到不滿,要求五角大樓和空軍加速轟炸機換代的時間表。儘管2001年12月提交核態勢評估報告時,在拉姆斯菲爾德主政下的五角大樓仍然頑固地主張“下一代轟炸機2040年服役就行”,但美國空軍戰略司令部認爲,考慮到準備一場常規戰爭的重要性日益迫切,應當把列裝節點至少提前到2018年,這纔有了2004年由美國空軍空中作戰司令部開始研究的“下一代轟炸機”(NGB,非正式名字爲“2018轟炸機”)。


2004年洛馬公司提出的一個NGB超音速方案概念模型(B03),注意背景展板中構成“下一代遠程打擊”的兩種機型

上圖中除了NGB的超音速方案之外,還有一架很多老軍迷一定熟悉的飛機,那就是爲了滿足“2018轟炸機”的需求,洛馬公司在F-22隱身戰鬥機基礎上發展的FB-22隱身中型轟炸機。這兩個除了都強調隱身性之外,在其他方面幾乎沒有相同之處的方案同時出現在一家公司的展臺上,一方面說明強隱身性是NGB所必須的指標,另一方面也說明當時美國空軍對於NGB的其他指標——諸如載荷航程性能、部署條件、採購價格等——仍然沒有形成一致。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雖然在2006年四年期國防審查中,FB-22項目被拉姆斯菲爾德的五角大樓以航程不足爲由取消,算是明確了“遠程打擊”的重要性;然而,不僅直到2007年關於“美國下一代戰略轟炸機B-3將回歸超音速”等傳說還有鼻子有眼,圍繞新型轟炸機是否應當接替B-52掛載核彈頭巡航導彈的使命還在五角大樓和國會之間爭議不斷。


11月7日,進行“大象漫步”的8架B-2。誕生於冷戰高峯期的它,在後冷戰時代暴露出了用途相對單一的缺點,它與B-21外觀相似、內核不同的特點,也常被類比爲“海狼”與“弗吉尼亞”級核潛艇

受夠了這種扯皮的美國空軍,搶在2008年——距離“2018轟炸機”的目標只剩10年——要求波音和洛馬儘快聯手完成一個具備升級潛力的“基本款”方案,諾格公司也獲得了相關資金用於研製一款性能更先進的驗證機。然而,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強大沖擊下,在現有遠程打擊手段面對中國時“又不是不能用”的嘀咕聲中,NGB項目在2009-2010年還是實質停滯了。

2009年4月,五角大樓新掌門人羅伯特·蓋茨正式宣佈NGB推遲到2018年之後進行。此後五角大樓和軍方先是宣稱“要是能省錢,下一代轟炸機整個無人的也行”,接下來又說“遠程打擊又不是非得下一代轟炸機不可”;特別是在2010年,除了美國空軍部長唐利(文官系統)仍然謹慎地表示“遠程打擊的路線論證中,不能把下一代轟炸機排除在外”,美國空軍多位高官(特別是飛行員出身的將軍們)紛紛表態,由加油機配合下的F-22和F-35充當“分佈式轟炸機”,完全可以讓“下一代轟炸機”成爲歷史名詞……


這一天的意義,越往後的評價只會越來越高

對於2011年1月11日殲20“橫空出世”,儘管五角大樓和空軍文官系統裏的官員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但那些飛行員出身的美國將軍們反而有着明確的直覺——至少那些在“黑絲帶”面前毫無生存能力的空中加油機們,在第一島鏈外大搖大擺地給進入戰區的F-22和F-35加個油就能冒充戰略轟炸機的好日子,馬上要到頭了。

從2011年開始,更名爲“遠程打擊轟炸機”(LRS-B)的美國新型轟炸機項目,其大方向似乎又回到了冷戰式的“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上。隨着波音的KC-46和洛馬的F-35在進度上一個比一個不省心的局面已經世人皆知,2015年10月諾格公司的方案中標也並不讓人意外。2016年2月,LRS-B被正式命名爲B-21,同年9月得到了“突襲者”的官方綽號。2017年1月,曾經孕育出B-2的諾格公司帕姆代爾第42號工廠大型塗料車間技術改造開始,承載着從杜立特到B-2的“美國精神”的新載體,似乎呼之欲出……


B-21“突襲者”的名字,源於二戰期間“杜立特空襲”——即從航母上起飛B-25岸基中程轟炸機奇襲東京的傳奇戰例,這種命名背後的種種深意,相信讀者們自有聯想

然而美軍大型裝備項目的拖延與超支問題,絕非某一兩家軍工複合體所特有。雖然諾格公司在項目管理上已經儘可能優化了流程,但仍無法根治——特別是2020年美國遭受新冠疫情重創——依託全美航空生產體系下的供應鏈被迫受阻的局面,最終導致B-21從完成工程設計審查到原型機制造下線,用時反而比當年B-2多了兩年——也是多了整整一倍。

當然,強敵仍然是強敵。在這四年時間裏,諾格公司通過構建數字樣機進行“虛擬試飛”,儘可能讓首架原型機在完成工程製造時,減少與量產機的區別,接近傳統意義上的“試生產型”。根據諾格公司公佈的信息,在首架原型機下線時,已有另外5架B-21處於不同的組裝階段,這6架B-21將從2023年開始陸續投入試飛,力爭把之前耽擱的兩年,乃至上溯至NGB時期,因爲輕視了“來自東方的神祕力量”而耽擱的更多光陰搶回來。


相比B-2,B-21進一步強調隱身性能等細節優化,既是近30年來科技進步的成果,也是近些年隱身與反隱身手段實際對抗帶來的必然需求

作爲美軍六代機的先聲,B-21最受人關注的優勢往往集中於擁有開放式系統架構、可快速完成升級、隱身性能更好、突防能力更強,以及具備偵察、指揮、乃至空戰等多用途能力這幾大方面。但諾格公司承認,他們同樣花了大量精力,力爭讓B-21實現遠比B-2出色的可維護性,以及能夠讓它實現比B-1B和B-52更輕鬆的海外部署,其目的不言而喻:“我和你們的轟炸機一樣皮實,但比你們先進兩代!”


“你們”指誰,不言而喻。

依託本身的數量優勢、以及可在前沿基地部署的雙重優勢,相比B-2,這隻“白頭鷹”未來將成爲我軍在一線更常遭遇的對手——這是一款真正爲了大國戰爭準備的武器。

進取與取捨的希望:展望中國新型轟炸機

2022年11月30日,我東部戰區空軍出動轟-6K中遠程戰略轟炸機4架、殲-16多用途戰鬥機4架,在運-20大型運輸機和運油-20空中加油機的協同保障下,與俄空天軍圖-95MS遠程戰略轟炸機、蘇-35和蘇-30戰鬥機、以及伊爾-76運輸機進行聯合空中巡航。

這是中俄兩軍自2019年首次聯合空中戰略巡航以來,首次在同一年進行兩次聯合空中巡航;也是繼2021年雙方轟炸機首次在戰略巡航中互相進入對方領空飛行之後,首次實現轟炸機和提供保障能力的運輸機互降對方機場。


2022年5月中俄聯合空中戰略巡航中,圖-95、轟-6K和殲-16同框

作爲“傳統轟炸機+防區外導彈=重獲新生”——從上世紀80年代持續至今的這條成功道路的受益者,轟-6K和圖-95MS都是全新生產,而非舊機改造而來。2011年年底開始交付部隊的轟-6K系列,更是平均機齡只有5年左右的新機,因此新型轟炸機必然將與轟-6K系列並肩戰鬥很長時間,而不是從一開始就形成替代關係。

在《軍迷之眼》近期的採訪中,新型轟炸機被我軍轟-6K飛行員稱爲“新一代空中作戰平臺”、“空中武器作戰平臺”(如果按照美國人的標準,大概可以縮寫成什麼NGACP或者AWCP之類),這也是目前爲止關於新型轟炸機最爲權威的官方表述。在擁有10年的轟-6K使用經驗後,我軍對於新型轟炸機“發起空中作戰、搭載大量武器”這一需求的認識,相比歷史上歷次論證轟-6的換代型號時都更爲深刻。


11月29日的衛星照片中,俄軍在恩格斯空軍基地調集了20架圖-95和6架圖-160。戰略轟炸機在常規戰爭中持續至今的使用經驗,推動着新型轟炸機的前期論證和指標制定

由於在改型發展中沒有對機身承力結構進行大幅更改,轟-6系列即使發展到轟-6K,其機腹彈艙仍然和1952年4月首飛的圖-16沒有本質區別,其攜帶新型武器或設備的能力,幾乎全部要通過增加外部掛架來實現。轟-6K/J已經設置了多達8個翼下掛點,轟-6N還具備在機腹攜帶大型空射彈道導彈的能力,但即使不掛載彈藥時,這些武器掛架也顯著增加了飛機的阻力,掛載大尺寸的空地導彈/巡航導彈時,其飛行品質還會受到進一步影響;更重要的是,對於這個體型的飛機來說,如以外掛武器爲主,就不具備探討隱身性能的基本條件。

我軍已經有着頗爲完善的空射彈藥體系,儘管未來新型彈藥會朝着小型化的方向進一步發展,但對打擊威力的要求,決定了這種小型化是有其上限的。爲了實現足夠的彈藥攜帶能力,新型轟炸機的彈艙尺寸必然要比轟-6更大,甚至超過只能攜帶一組旋轉式空射巡航導彈掛架的圖-95,而其內部架構設計又需要能夠短時間內從一種掛載方案轉爲另一種掛載方案(如從掛載若干枚亞音速空射巡航導彈,改爲同時掛載高超音速空地導彈和制導炸彈)。

從這個意義上說,新型轟炸機完全可以形容爲一架圍繞這個國內前所未有的彈艙展開設計的飛機。這一“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存在,首先使得飛機在總體佈局上無法完全借鑑現有的任何一個型號,特別是傳統的飛翼佈局很難容納這樣的大尺寸彈艙;對於國內剛起步不久的大飛機結構設計來說,這個大開口結構又對飛機的結構安全、損傷容限提出了挑戰。


B-21爲了在尺寸明顯小於B-2的同時,維持一個尺寸大體相當的彈艙,並將主要載荷集中到機身,削薄機翼減少阻力,其機身厚度相對較大,使得機腹下方明顯隆起

由於國產轟炸機長期以來的客觀情況,加之近年來的“擦邊”宣傳,公衆對新型轟炸機的期待確實很高,比如在武器攜帶能力方面,自然也是“轟-6能掛的它都能掛,轟-6不能掛的它也要掛”等等。但從戰略轟炸機應有的威懾效果來看,具備隱身突防能力的轟炸機在掛載彈藥類型上,本就應當有所區別;從技術上說,爲了一個無所不包的超級彈艙而付出的結構重量增加的代價,是否值得也應當慎重論證。

另外,儘管前文提及了轟-6系列外掛彈藥的種種問題,但它在日常使用維護,特別是掛載方案轉換時的優勢——只需更換轉接梁就能使用其他武器,也是客觀存在的。因此,轟-6系列與新型轟炸機配合使用,不只是從機齡出發、合理更新機隊角度的現實考慮,同樣是保持轟炸機部隊出動靈活性、快速性的要求,正如目前美軍計劃讓B-21與B-52這兩款相隔三代的轟炸機配合使用那樣。


如果存在轟-6系列與新型轟炸機掛載某些大尺寸彈藥能力相當,乃至前者更強的情況,這並非設計者“力有不逮”,而是“有所爲、有所不爲”,真正尋求解放出新型轟炸機的優勢

而說到轟炸機這種複雜的大型飛機的出動率和維護性,儘管轟-6系列發展到今天,幾乎做到了“把能解決的都解決了”,但沿襲自圖-16的從先天佈局到製造流程導致的一些固有問題仍然存在。雖然新型轟炸機可能因爲佈局上的特點,同樣出現一些新的難題——對於首次自主全新設計新型轟炸機的中國航空工業來說,這是很難全部避免的,但仍然要力爭在這款白紙新畫的機型上交出更好的答卷,不辜負部隊長期以來對新機的期待。

另外相比B-21,儘管我們在新機研製中沒有那麼多歷史包袱,也沒那麼多類似五角大樓與美國空軍之間的多年扯皮,在項目管理上也有了殲-20、運-20的經驗積累,但仍然要對新型轟炸機從指標論證到研發製造的客觀週期有足夠的認識。

所以,無需苛求新型轟炸機在性能上全面超過B-21——轟炸機之間的“鬥獸棋”比戰鬥機更沒有意義;也無需因爲“The Next”亮相晚於“突襲者”而嘆息——以十年前中美大型飛機研發領域的綜合差距,如果它們的亮相時間差能夠縮短到數年之內,已然是值得肯定的成績。

相信每位讀者真正期待的,是我們的研製團隊面臨那些在國產飛機設計製造上前所未有的矛盾時,能夠做到敢於進取、取捨得當;而當這樣的新型轟炸機奮飛之時,就足以成爲中國航空工業史上的一座豐碑。


抗美援朝空戰英雄劉玉堤將軍生前親筆留下的希冀:大大發展轟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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