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中國新聞網

中新網北京2月7日電(劉歡) 近年來,青少年抑鬱症羣體受到廣泛關注。2022年6月,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等共同發佈的《2022國民抑鬱症藍皮書》顯示,青少年抑鬱症患病率爲15%—20%。在抑鬱症患者羣體中,50%爲在校學生,其中41%曾因抑鬱休學。

抑鬱症發病羣體爲何呈現年輕化趨勢?應該如何面對青春期抑鬱情緒?

“一件小事都會讓我很痛苦”

16歲的貝貝在廣西一所重點中學讀高二。在教室裏,當她走過幾個同學身邊,同學便一起笑了起來,她在笑聲中感到不知所措,心裏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什麼?爲什麼他們看到我就笑?

這樣每天都會發生的小事,卻在貝貝心裏一件件堆積起來。她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

“我很怕去學校,在那裏一件小事都會讓我很痛苦。”貝貝說,她經常沒來由地出現低落情緒,“其實都是很小的事情,但我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這樣”。

在同學眼裏,貝貝性格開朗,很好相處。在家人眼裏,她和父母、姐姐、弟弟相處都很好,家庭條件也不錯。

但是從14歲那年開始,低落的情緒就一直追着她跑,貝貝漸漸開始沉默、發呆、注意力不集中。躲不過的時候,她就選擇自殘,甚至還有幾次自殺。

她向父母求助,告訴他們自己不想去學校,也學不進去。“他們就只能對我說‘這些都只是一個經歷’‘你只能去讀書啊’這樣的話,我覺得沒什麼用。”

直到自殘被發現後,貝貝父母才終於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帶着她去看精神科醫生、做心理諮詢。

清華大學玉泉醫院精神衛生科主治醫生申晨煜向中新網表示,抑鬱症有其生物學基礎,患者並非只是一時的情緒低落。

正常的情緒下,大腦中有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血清素等神經遞質發揮正性刺激作用,但在抑鬱症患者中,這些遞質均有不同程度下降,造成患者無法感受正常的高興或興奮情緒。

“這就是一種精神疾病,不是單純靠自我調節就能恢復的。”申晨煜說。

他介紹說,常見的可能引起青少年罹患抑鬱症的因素有學習壓力、人際關係、家庭變故及基因等等,這些既可以作爲抑鬱症發病的獨立因素,也可能共同發揮作用。

資料圖:圖爲2022年江蘇志願者和孩子們一起參與模擬醫療活動。(圖文無關) 鮑禕珺 攝

“當孩子出現情緒問題的時候,整體環境是缺乏包容的。”申晨煜提到,孩子在向家長求助的時候,家長給出的反饋往往不是很積極,“比如‘別人都沒事,怎麼就你有問題’‘你別多想’等,但這些話就像是跟哮喘病人說你大口呼吸就好了一樣,幫不到他們。”

他指出,在長期得不到求助的積極反饋時,孩子就會失去表達的想法。

爲什麼孩子會離奇地抑鬱?

“爲什麼孩子會離奇地抑鬱?”這是知乎一個瀏覽量高達1848萬的問題。中新網發現,不少網友在回答中都對“離奇”一詞表示否定。

在杭州從事自由職業的謝女士聽聞兒子確診抑鬱症時,同樣很震驚。但是她細細想來,其實孩子的問題早有預兆。

“他進入青春期之後就有點自閉,也跟我說過不知道怎麼和人相處,後面就很少提了。”謝女士告訴中新網,兒子此前還是一個外向的男孩,但爸爸對他一直要求嚴格。後來,他們離婚了,孩子跟爸爸一起進入新家庭。

2022年11月,兒子出現情緒持續低落、失眠、自殘等情況,甚至存在幻聽問題。謝女士匆匆趕回孩子身邊,此時的他已不得不入院治療。

孩子怎麼就會變成這樣呢?她開始在網絡上尋求幫助,發現很多家長都面臨着和她同樣的問題。

一位媽媽曾在少年抑鬱症家長羣裏表示非常苦惱,說:“我給了她很多建議,可是她聽不進去。”

羣友回覆說:“你關心的是如何解決問題,她當然聽不進去。”

申晨煜表示,許多前來問診的家長都更關心如何解決問題,而忽視了對疾病的家庭、學校和社會因素的思考。“家長往往很焦急,難以接受孩子上不了學這件事,所以就想讓我們醫生趕快下診斷,趕緊治。”

他認爲,這種想法是在告訴孩子,這是他自己的認知問題。面對青少年的情緒困擾,如果急於下診斷,會讓孩子進一步自責。“我們能做的是幫助他們恢復情緒,但家長的訴求是做出診斷,進行治療之後就能讓孩子回到學校,其實這對於孩子和醫生而言都不公平。”

資料圖:圖爲2022年哈爾濱極地公園開展“極地奇妙夜”活動。(圖文無關) 中新社記者 孫漢侖 攝

“原來我纔是解決問題的答案”

德慈曼扉心理診所主治醫師謝靚印象最深刻的患者是一個處於青春期的女孩,行爲乖張,對自己的父親非常排斥,幾乎很難與他共處一室。

在多次談話中,謝靚發現,原來在成長過程中,她的父親一直非常強勢,難以溝通。女孩在成長中有諸多疑問和思考,都得不到解答。“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會表現出獨立於父母的想法,但留給他們做選擇的餘地很小,可自主選擇的時間也很少。”謝靚說。

他指出,很多人對青春期的抑鬱問題存在認知誤區。“這是一個醫學問題,也是一個家庭問題。因爲青少年的行爲和情緒會影響這個家庭,引起整個家庭的消極思維。然而家庭又是這個羣體恢復的最主要力量,家人應該成爲情緒康復的推動者。”

經過多次心理治療後,女孩的情緒逐漸恢復,父母也參與到女孩的治療中來。謝靚記得,在對自我的逐漸認識過程中,女孩有一天突然靈感迸發,和他說:“謝醫生,我都想明白了,原來我纔是解決問題的答案。”

他爲女孩的變化與想法感到欣慰,“這句話其實蘊含着非常重要的心理學和哲學深意,她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出人意料的是,後來女孩不僅與父親和解,還建議他單獨來做心理諮詢。“因爲孩子覺得爸爸爲家庭付出太多,希望爸爸爲自己而活。”謝靚告訴中新網。

謝靚認爲,在治療過程中,家長不能侷限於思考如何解決問題,更重要的是給孩子提供充滿支持性的環境,相信孩子有能力探索和解決自己的困惑。

“我們的理念是不僅要關注孩子病了怎麼能好,更要把孩子放在他們的家庭系統和社會支持系統中去治療,家長需要在醫生的共同幫助下學會如何觀察、表達並做出改變。” 謝靚說。

資料圖:圖爲2022年哈爾濱極地公園開展“極地奇妙夜”活動。(圖文無關) 中新社記者 孫漢侖 攝

謝女士最近將孩子接回到自己的身邊,同時深入學習心理學方面的知識,她將這一次經歷視爲陪伴孩子成長的機會。

兒子漸漸開始和她溝通,並向她徵求意見,謝女士對他說:“你是你自己的,你想好了之後做出的決定,媽媽都會支持你。”

“媽媽,我覺得你說得對。”兒子點了點頭。(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爲化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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