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文/宋燕

一個用來形容美女的幾近濫俗的詞。可細想來，卻又別有意味。

如花，當然是容顏如花。似玉呢？詩經有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而唐詩宋詞裏的美男子，又總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傳說魏晉名士、位列竹林七賢之首的嵇康，喝醉了酒也是玉山將崩，即便是剛剛出生的小男嬰孩，旁人也還得給主人家道一句：“弄璋之喜”。可見，中國人的玉，自古都是用來形容潔白無瑕的君子風儀的。

美女靠容顏，君子靠氣度。可到底要怎樣的女子，才能稱作如花似玉？

我幼時極其熱愛武俠，總是豔羨並景仰那些身懷絕技、來去如風的江湖俠女。父親帶我去縣文化館看京戲，只見流光溢彩的戲臺上，英姿勃發一身戎裝的刀馬旦，一上臺便翻筋斗，弄花槍，然後臺中立定，怒目如炬，開口便唱：“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真正是千嬌百媚又剛毅蒼涼。再後來祖母教我讀《木蘭詞》，當讀到“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時，只覺得紙上沙場烽煙，金戈鐵馬，窗外斷壁殘垣，孤月寒星。能征善戰的美人，如花似玉的將軍，總是令人又羨又愛又惜。

毫不誇張地說，穆桂英與花木蘭，簡直就是我幼年時頂禮膜拜的超級偶像。我常常幻想，如果她們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如果我又恰逢與她們生在同一個時代，那我亦是心甘情願成爲其帳下走狗。

直至15歲那年，無意中翻開重慶曆史。“秦良玉”仨字，竟如暗夜裏閃耀了千年的璀璨明星，突然落入我的眼眶，照亮我的心底，再點燃我的世界。良，玉——厭厭良人，錦心似玉！是的，無論穆桂英或是花木蘭，被代代相傳得如何美豔如花，英姿颯爽，但到底只是故事裏的人物。歷史上沒有大破天門陣的穆桂英，更沒有替父從軍的花木蘭，但是，歷史上卻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秦良玉啊！

這是一頁令人熱血澎湃的中國歷史，更是一個令無數後人高山仰止的重慶女子——秦良玉。少時比武招親，後隨夫從軍出征，夫亡獨扛帥旗，指揮千軍萬馬，對外抗擊金兵，對內平息叛亂，紅粉佳人征戰沙場，崢嶸歲月戎馬關山！想我泱泱華夏,五千年燦爛輝煌，歷朝歷代的女性名人,頂多被記載到《列女傳》裏，惟有一個秦良玉，是正史將相里獨一無二的巾幗英雄，更是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王侯女將！明崇禎皇帝贊她：“由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策馬奔騰、南征北戰、倥傯一生，直至75歲那年，準備再次披甲出征的秦良玉，終於再也沒能提起手中刀劍……

我堅信，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秦良玉，這個歷史上的惟一，竟然出自我深愛的家鄉——重慶。當然，也只能是重慶！試問，天下之大，除了重慶，五百年前，又有哪一片熱土，可以安放一個秦良玉這樣的紅粉將軍？

重慶女人的身上，到底是流淌着秦良玉的熱血。

江湖傳言：“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到了廣州才知道錢少，到了重慶才後悔結婚太早。”常人相親不外乎兩種結局，一是相成功，從此朝夕與共；一是不成功，從此天涯陌路。但是在重慶，還有第三種。

閨蜜相親，兩下里見面，並不鐘意，但既然來了，還是得把飯喫了再走吧！按重慶人的話說，這叫相親不成仁義在。於是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席間竟然不知不覺，自然而然，推杯換盞，互訴衷腸，最後索性黃天在上，厚土在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當場推金山倒玉柱，瀝酒爲盟，灑血爲誓，結爲八拜之交。此生此世，雖無緣同牀共枕，卻絲毫不影響肝膽相照！

只是，你也千萬不要以爲重慶女人大大咧咧，粗魯輕浮。那些在男人堆裏呼風喚雨，與男人們稱兄道弟的女人，走在女人羣中一樣的豔光四射，神采飛揚。衆所周知，重慶美女如雲，就別說解放碑觀音橋抽空打個望了，即便是週末閒在家裏，隨便穿套睡衣趿着大拖鞋去菜市場買個菜，也會常常被那些丰姿綽約，隨性自然的女子驚豔掉你的下巴。重慶女人是李重光的詞，哪怕布衣素裙，蓬頭垢面，依舊是美人中的極品，神秀也。

某次，在磁器口擁擠的巷口，突然被一聲地道的美式英語吸引住。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皺紋，挽着髮髻，身系圍裙的老嫗，正在向國際友人們介紹着她店裏的商品。最後老嫗還頷首淺笑，落落大方地用英文說：“千里爲重，廣大爲慶，到了重慶，就是回了自己的家……”雖隔千里之路途，但有廣大之胸懷，那麼普天之下，誰人又不是一家呢？

正所謂有容乃大！在重慶女人的身上，你會發現，所謂佳人，從來不僅是外表怎樣地婉轉柔美，而更在於內心如何地豐盈錦繡。

突然便想起了屠洪剛唱的那一句：“這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愛你那一種……”世人都說女人能頂半邊天。惟有在重慶，沒有男女之分，更無彼此之別，每個人都是自己頭頂的那片天，每個人都在傾盡全力呵護着這方家園熱土，守衛着這片重慶天地。

“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俠之小者，爲友爲鄰”。重慶稱山城，亦稱江城。高山疊嶂，錘鍊出重慶女人的俠肝義膽，江水流長，洗練出重慶女人的柔情萬千。

閨蜜家臨街的三樓陽臺上，通宵達旦地亮着燈。身爲電力工人的我，每次都不免斥責：“你娃太浪費了，不知道節約用電啊？”閨蜜無言，只是憨笑。被我問急了，才慢條斯理地說：“樓下是條僻靜的小巷，巷口的路燈經常壞，我這三樓亮着燈，既可以方便夜行人，還可以幫助環衛工人......”

依舊是去年夏天，侄女同寢室的大學同學突發急病，一個陽光燦爛又潔白如玉的大學女生，卻要在生命中最美的年華，突然凋零。生死攸關、生離死別之際，女孩沒有長吁短嘆，哀怨掙扎，而只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捐贈器官。古人云：“君子成人之美。”美顏如花的重慶女人到底是有君子之風！

世人都說川渝一家親，兩地曾共同走出過中國抗戰史上，最爲英勇亦最爲悲壯的部隊——川軍。川渝固然一家，然亦似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歷史上，四川有爲愛私奔的才女卓文君，重慶有保家衛國的武將秦良玉；四川有位列大唐四大女詩人之一的薛女校書，重慶有惟一載入《史記》的女企業家巴寡婦清……而今呢？若是去路邊小酒館，低聲細語喚“老闆，來一瓶可樂”的，一定是四川女人，粗聲大氣嚷：“老闆，來一件山城”的，必須是重慶女人。

四川女人酸，重慶女人辣。話說四川男人給老婆請假：“親愛的，晚上我出去喫個飯”。女人馬上各種撒嬌發嗲陰陽怪氣：“你去噻，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美呀，外面的小乖乖多迷人啊！”不過三言兩語，男人便敗下陣來，繳械投降：“哎呀老婆，我不去了，我錯了！”但倘若在重慶，女人先問：“啥子事哦？”如果得知男人是出門喝閒酒，女人立即勃然大怒：“你要敢去，信不信老子把你腳撇斷。”如果男人執意要去，女人轉瞬便將滿腔怒火化爲滿臉冰霜：“好嘛，晚上各擺一臺，新生活，各喝各。”我常常懷疑，重慶街邊沸騰喧鬧的夜市，多是這種相互較着勁的癡男怨女。酒過三巡，小兩口毫無懸念地酒釋前嫌，重歸於好。在重慶，沒有什麼事是一件啤酒解決不了的，如果實在有，那就兩件！

前些天出差，我獨自拖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坐單軌去高鐵站。因爲左手剛剛受過傷，還明晃晃的用白紗布掛在胸前，一進單軌站，看見高高的安檢行李臺我頓時傻了眼。這時，一個身材修長，纖腰一握的安檢小姐姐走過來，二話不說，躬身將我巨大的行李箱抱到了安檢臺上。

那一刻，我的耳邊突然響起很多年以前，梅豔芳的一首經典老歌。暗啞的聲嗓、哀傷的曲調、幽怨的唱腔：“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我突然心生傲嬌，花再美，都無非草芥！惟我大重慶的女人，胸懷日月，俠骨柔情，那豈止是女人如花？

那分明就是如花似玉！

（作者供職於重慶市電力行業協會）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