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素顏的戲碼

文/徐華亮

有天晚上睡不着，偶見電影頻道在放映《愛情天梯》，這是張祥林在2011年執導，謝蘭王詩槐主演的。雖然央視偷偷摸摸在半夜放，但因爲故事樸質真實，加之在本地耳熟能詳，自然感到親切。其實劉國江徐朝清的愛情故事早已傳遍南北，最近又在《我是歌手》裏，被李克勤唱得如泣如訴，也不管天上的二老聽不聽得懂粵語，更不管香港人的語境和古鎮人的感覺“登不登對”。不過可能是我想多了，愛是人類通用的語言，愛無抵抗，來了擋不住，情無脆斷，去了絲還連，“幾多對持續愛到幾多歲，幾多對能悟到幾多精髓”，或許這就是現代人喫多了愛情快餐感覺營養不良，想來中山古鎮朝聖傳統愛情的動機，也是他們爬完六千多級石梯坎後應該邊喘氣邊作答的問題。孟非來過，可能也是因爲看膩了作秀，想來惡補一下真正非誠勿擾的愛情。

因爲愛情，吸引了無數戀人來到中山尋根，又因爲鄉情，吸引了更多鏡頭對焦古鎮煙雲。

和說話很大聲的中山文化站劉棟林站長聊天，曉得了一些中山“觸電”的舊事。《梅花檔案》是十三年前中山古鎮拍的第一個電視劇，周杰、蘇瑾、董勇和海清主演，當時劇情需要大量羣衆演員扮演土匪，正巧中山古鎮解放前就是土匪經常出沒的地方，那時土匪途經古鎮老街都有出入暗語，比如“搖線子”（出發）時說“烏牛渡河，兩角朝天高老嘴”，“吆舵子”（撤退）時對“白馬穿洞，四面蘢頂大勾頭”，都是沿途地名和生活化的俚語，不過不是當地人難解黑話深意。1950年剿匪，苦戰三天三夜，犧牲了18名解放軍戰士，纔打散了400多個土匪。由於有這淵源，當演土匪的當地老百姓扛起道具土槍時，彼此對視一眼，竟頃刻笑歪一片，都覺得對方咋就那麼像那玩意兒呢！中山舊時叫龍洞場，四千多年前就有人居住，九宮十八廟，土著移民都有，所以黑矮寬、胖婆娘、大鬍子、瘦筋筋、痦子男各色人等齊全，演個雜牌的土匪算是自然天成。大家第一次“觸電”，有點激動，也摸不清情況，導演叫羣衆演員轉過來，舉槍齊喊“嘿！嘿！”拍攝時大家很聽招呼，全面翻譯復讀導演的話，齊喊：“車（轉）過來！嘿！嘿！”“解放軍”打來了，導演要求“土匪們”趕緊跳水逃命，於是羣演紛紛認真地脫得精光，因爲平時下河洗澡都是這麼幹的，怕衣裳打溼了回家遭婆娘吵嘛……

古鎮越來越出名，所以來拍攝的劇組也越來越多。十多年來，在中山拍攝取景的影視劇，有《重慶大轟炸》《重慶諜戰》《重慶1950》《寒夜》《江姐》《龍虎人生》《中國黑室》《紙醉金迷》《大陸小島》《黎明絕殺》等，重慶電視臺近水樓臺先得月，拍攝了《今夜不設防》《巴渝人家》《霧都夜話》等欄目劇，還有紀錄片《深山望遠》《桫欏樹下》以及《古鎮人家》《人間真情》《古鎮馬娃》《目擊者》《愛情天梯》等大量電視短劇；另外，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新聞三十分》《天天飲食》《搜尋天下》《錦繡梨園》《夕陽紅》《講述》《家庭》《生活》《半邊天》《地理中國》等欄目組先後來到中山古鎮；也有北京、上海、深圳、河北、黑龍江、遼寧、陝西、福建、江蘇、湖北、四川、臺灣等地區電視臺以及日本、韓國等國家電視臺來訪。

這些年，龍洞場車水馬龍，來往過很多明星，也讓老百姓偶有在影視劇裏和明星同臺，露二指寬窄臉的機會，劉站長說當年他就跟已參加革命的“爾康”很神祕地在老街上接過頭。影視催生旅遊，旅遊反哺古鎮，給中山帶來了很多變化。最直接的，就是當“土匪”的出場費從30元漲到了120元，每天三頓管飯，並且還可以附加中午回家給放學的大娃開門、給幺兒餵奶等“不平等條款”。古鎮人見多了明星，變得越來越淡定，算起了現實的細賬，名是嬉鬧的談資，利纔是過日子的根本，覺得去演戲，還不如在家整石板餈粑、煙燻豆腐和龍洞咂酒的生意划算。慢慢的，老街上餐館多了，大多是黃鱔臘肉螺絲蚌殼之類的土菜，一般都是女人當老闆收錢，男人當廚子賣藝。當地人說：“豆花要喫得燙，婆娘要找得胖”，所以中山的男人都愛誇自家女人“肥白高”，很阿Q地佔領了當今社會“高富帥”“白富美”“土肥圓”中最關鍵的精神高地。這裏曾拍某電視劇，故事裏有人用一個古董發了財，於是受到啓發，古鎮上很快湧現出七八家亦真亦幻的古董店，可以收賣貨，拍片時還可以當道具出租。經濟發展了，喫低保的人少了，生活越來越好了，一些過去在外打工的青壯年，也漸漸願意回鄉做個小生意。久經訓練，如今古鎮人鏡頭感強，寵辱不驚，慢慢習慣了被人圍觀，習慣了當街喫東西，越是面對鏡頭，越是喫得有氣質有鹽味兒。老街本土更多了戴串串兒、養活物、玩手壺的人，一看就傳染了文化細菌。古鎮的這些變化，估計連老街上會摸生死的陳瞎子也沒算出來。當然見多了世面也有副作用，就是古鎮人越來越“妖豔兒”（跩）。

曾經靜寂的古鎮鬧熱火爆起來，快速發展的影視產業起了炒鍋的作用，古鎮一不小心就炒成了明星，從表面看，也似乎越來越習慣了這種名氣衍生的生活。只可惜現在已經很少人願意花時間去理會古鎮的初心。

其實，寬厚包容的古鎮骨子裏就像是一個閱盡舊事淡定無爭的老人，不管古樸的石板路又被遊客踩出多少新坑，不管老街瓦檐縫間狹長的天空有多少明星倏然劃過，古鎮平靜如一的內心並不爲所動，依舊對往事記憶猶新，對繁華愛理不理，每到夜裏，就悄悄恢復到散淡慵懶的舊模樣，躲在略帶潮溼黴味兒的木板牆後面細撫滄桑，繼續着噗酣夢話貓追耗子的本真生活。也是，花花綠綠都是住民的生意，來來去去只是過客的人生，又與它何干呢？

戲碼可以扮，但生活不靠演，就這樣，素顏的中山古鎮，留在了寬寬亮亮的熒屏上，更留在了細細長長的歲月裏……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