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盒飯財經

“誰跑路了?胡扯八道!”

電話裏,前萬科集團執行副總裁,優客工場創始人、董事長毛大慶用不屑的語氣回應外界傳言。

9月25日,《新零售商業評論》發文稱,優客工場位於深圳萬科星火區域的辦公室“跑路”了:管理員在9月17日把所有租客踢出了微信羣。受訪租客表示,直到9月中旬萬科貼出租金催繳告示,他們才知道優客工場6、7月份開始就已繳不起房租。

針對“跑路”、“踢人”等傳聞,9月25日下午盒飯財經致電毛大慶本人求證,他獨家回應:“沒有這事。我們不知道。這沒有根據的東西,你們去聽它幹嘛啊?”“不可能!我們好好的,踢人幹嘛?”

在毛大慶看來,優客工場運營狀況“好好的”,自己也不會“跑路”。

熟悉毛大慶的人都知道,他酷愛長跑,經常前往各地參加馬拉松比賽;但縱使擅長“跑”,且優客工場股價低迷、仍在虧損,毛大慶目前還沒有“跑路”的跡象。

9月11日,毛大慶受邀擔任新疆伊寧馬拉松領跑嘉賓;根據盒飯財經得到的毛大慶朋友圈截圖,就在9月24日,他剛剛在淄博跑完了自己第176個全程馬拉松。

毛大慶的“興趣廣泛”在圈內是出了名的,在馬拉松比賽受限的疫情期間尤甚。2021年底,“毛大慶包子鋪”在北京國貿開業;2022年4月,他翻譯的詹姆斯·戴森(戴森品牌創始人)自傳出版。

很難評估毛大慶這些愛好和“副業”對優客工場運營的影響是正向還是負向。2022年一次採訪中,毛大慶對盒飯財經透露,他在做包子鋪過程中感受到產品的真諦,在長跑中領悟了創業的長期主義。

在這年,優客工場業績似乎確有好轉跡象,大幅減虧。去年全年,優客工場營收6.61億元人民幣,同比減少37.52%,淨虧損3.22億元人民幣,同比收窄85.09%。

即便虧損大幅縮減,成立8年有餘的優客工場仍沒有自己造血之能力,隨之而來的一樁樁法律糾紛也影響着公司的運營。今年5月,優客工場和毛大慶因一國內涉外仲裁案被限制高消費。

資本市場也不買賬,截至9月27日美股收盤,優客工場股價0.295美元,市值191.76萬美元,不抵頭部主播一場直播帶貨額。

當然,優客工場的困境只是行業的縮影,宏觀經濟下行,創投圈每年都要經歷一輪寒冬,共享辦公也一同走進“漫長的季節”。

或者說,外界不相信的不止毛大慶,還有整個共享辦公行業。實際上,即使在共享經濟最風光的幾年裏,行業標杆WeWork也沒能持續盈利。今年8月,WeWork還發布了破產預警,其中國區相對獨立,暫時倖免於難。

目前看來,共享辦公行業正經歷前所未有的低潮,當局者毛大慶似乎也頗爲矛盾——他一邊認爲公司“好好的”,斬釘截鐵地否認“跑路”,一面又爲自己的公司與行業挽尊。“現在哪個行業景氣?太逗了。”電話結尾,毛大慶嗤笑道。

一面是公司和創始人被“限高”,管理員疑似跑路;另一面是工位十分緊俏,獨立工區一區難求,優客工場在深圳和北京的經營狀況“冰火兩重天”。

9月25日下午,盒飯財經以租客身份前往優客工場北京光華路陽光100店實地探訪,下午五點鐘左右,該門店工區幾乎座無虛席。“獨立工區的話,要到11月才能空出來一間,如果着急的話可以給您先騰出一片開放工區過渡。”門店工作人員劉敏介紹道。

在共享辦公一片頹勢之下,這家門店行情如此緊俏,關鍵在“性價比”。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這家門店條件不可謂不優越——地處北京CBD邊緣,西邊是北京地標中國尊,東邊距離北京SKP商圈和大望路地鐵站僅500米,步行不到十分鐘。而根據劉敏給出的報價,這家門店價格僅1100元/工位/月,10人間價格爲13200元/月,包含水電,且附贈10000元的會議室代金券。

單從地理位置考慮,這家門店算得上是CBD寫字樓裏的價格窪地。根據一位WeWork銷售提供的報價,北京CBD附近的WeWork空間掛牌價格在3000元/工位/月左右,根據地理位置、具體房型不同,折後價格在2200元-3000元/工位/月不等。

近一倍的價差,差距主要在於環境。優客工場光華路門店在地下一層,不同工區開闢時間不同,裝修風格也不一致,公共區域部分軟裝、硬裝能明顯看出“折舊”痕跡,相比之下,WeWork空間裝修風格相對統一,公共區域也更寬敞。

換言之,優客工場通過降低“公攤”和維護投入,犧牲了一部分體驗和毛利率,拉高出租率和性價比,相比這家優客工場的行情緊俏,附近WeWork顯然空置率更高。“我們當然希望(租客)越快入駐越好,租長期的話價格還可以再談。”WeWork銷售表示。

至於優客工場是否有“跑路”跡象,光華路店一位租客表示,在這裏租了一年多,沒聽說有拖欠租金一類的負面消息;劉敏則透露,該門店有些租戶已經入駐7、8年,且還要續約。

當然,這家門店在優客工場整體框架內都有特殊性。對於優客工場深圳萬科店“跑路”的傳聞,劉敏表示“不清楚、沒聽說”,但她認爲北京光華路店不會出現關店、跑路等問題。“這家店2015年就在了,在公司內屬於‘標杆’項目,不會有你說的那些(關店、跑路)情況存在。”

不僅優客工場,該區域所有仍然存續的共享辦公空間可能都帶有一定的“樣板間”性質。“像三里屯、東單附近的這幾家店不止比同行貴,在我們內部都屬於比較特殊的”,前述WeWork銷售表示,“像東大橋附近的那家,底價可能能談到1600元/工位/月。”

揭下部分門店繁華景象的面紗,過去幾年裏,共享辦公行業整體處於“營收與虧損齊飛”狀態,尤其在疫情期間,往往是虧損缺口單方面擴大。

以“共享辦公第一股”優客工場爲例,2019年是其巔峯,該年公司營收11.67億元,淨虧損8.06億元,到了2021年,其營收降至10.58億元,淨虧損卻飆升至19.96億元。

2022年,優客工場運營狀況有所好轉,營收雖降至6.61億元,虧損也大幅縮窄至3.22億元。但考慮到當下部分門店拖欠房租、“跑路”等傳聞,以及公司及創始人被限高,其短期前景難言樂觀。加之行業“老大哥”WeWork上個月才發出破產預警,整個共享辦公行業的衰退遠未到盡頭。

即便商業史上興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大敗局”不勝枚舉,共享辦公的“小敗局”仍引人矚目。

2008年5月,美國紐約曼哈頓大橋邊一棟舊磚樓裏,名爲“綠色辦公桌”的項目開業,項目把寫字樓的一層劃分成能容納2-3人的小辦公室,再圍繞一個共享的開放空間設置很多辦公桌,並提供咖啡、互聯網、打印機等。

當時正值金融危機,但神奇的是,“綠色辦公桌”生意異常火爆——下崗失業者、自由職業者紛紛湧入,“綠色辦公桌”在這棟大樓裏不斷擴張。

2009年,三位創始人將各自股份賣給了這棟大樓的持有者古特曼,每人獲得約50萬美元,對比當初5000美元的投入,回報高達百倍。

三位創始人中,其中一位名叫亞當·諾依曼(Adam Neumann),後成爲WeWork的聯合創始人,“綠色辦公桌”正是WeWork的雛形。

此前,諾依曼經營嬰兒服裝生意,但他時常向朋友抱怨“這不是一個10億美元級別的大生意”,不會讓他成爲百萬富翁。“綠色辦公桌”讓他看到了做大生意的機會,於是他和這一項目裏另一位創始人米格爾馬不停蹄開始了新項目——WeWork。

2010年2月,WeWork第一家店開業,後迅速擴張。僅僅四年後,2014年,諾依曼實現了自己“做大生意”的目標——JP Morgan聯合其他投資者以15億美元估值向WeWork注資1.5億美元。

幾乎同時,大洋彼岸的中國也掀起了共享經濟的浪潮,一場角力開始了。

在大衆創業、萬衆創新的“雙創”口號號召下,風險投資湧入,初創企業如雨後春筍般誕生,共享辦公需求的種子破土發芽。

在國內,這一行業主要由來自地產圈的創業者主導。2015年9月16日,優客工場在光華路的陽光100旗艦店正式開張,彼時距離其成立僅四個多月,但這家由萬科老將毛大慶領銜的公司已經完成了超2億元人民幣的A輪融資,開始向全國擴張。

優客工場旗艦店開業前一週,2015年9月8日,SOHO中國宣佈將試驗了半年的短租產品“3Q”辦公室擴編,潘石屹聲稱3Q計劃在2017年達到10萬個座位,租金收入超過其傳統辦公樓租賃收入。

潘石屹說完這番話第二天,當時的花樣年董事局主席潘軍也向外界透露,花樣年正在整合旗下業務模塊,打造產業地產O2O平臺“WEWORTH”。

真正把共享辦公戰火推向高潮的,是孫正義。2000年,馬雲在北京用6分鐘拿到了孫正義的2000萬美元;2016年,諾依曼用12分鐘打動了孫正義,拿到了44億美元,WeWork估值膨脹到200億美元。

拿到這筆錢後,2016年7月,WeWork中國首店落地上海延平路,與它的中國門徒們同臺競技。

2020年底一天下午,北京三里屯WeWork二樓轉角一間會議室裏迎來了三名訪客,他們來自高瓴資本,來對一家意向投資企業做最後的盡調工作。

兩個月後,投資協議正式簽署,融資款將用來支付公司研發、設計、營銷、人力等各項成本開支,其中一部分將按照租賃合約流入WeWork的賬戶。

某種意義上講,WeWork從這家公司身上拿到了不止一份租金收入。“給我們做設計的設計師工作室也在這,相當於來自我們的訂單收入幫他付了一部分租金。”該被投企業前員工李冉表示,

至於爲什麼選擇共享辦公而非傳統寫字樓,李冉表示:“當時擴張很快,團隊也不穩定,去寫字樓整租太麻煩,”她說,“招完人在WeWork再多租一個辦公室就好了。”

但當這家公司高速擴張期結束,人員趨於穩定,公司就搬出了WeWork。“可能是WeWork太貴了吧,現在融資也不好拿。”李冉認爲。

這正是WeWork、優客工場們面臨的困局:賬面有錢,對靈活辦公有需求的初創企業是共享辦公空間最重要的客戶羣體,但不論這些企業後續是死掉、長大,亦或是穩定於某一規模,它們大都傾向於搬離共享辦公空間。

因此,共享辦公空間想要持續擴張,必然伴隨着創投潮的持續洶湧,然而資本寒冬以及疫情打斷了這一進程。

實際上,據時代財經報道,早在2018年前後,國內宏觀經濟下行,實體經濟受影響,共享辦公的需求開始萎縮,到2019年,部分曾經滿租的共享辦公空間出租率就下滑到75%,低於85%的盈虧平衡線。

疫情則令本已不景氣的共享辦公行業雪上加霜。“我們在那家WeWork關店前空了一大半,除了我們就剩下幾個留學生,美國的學校租了幾間辦公室給他們上網課。”一位共享辦公租客回憶道。他曾在WeWork北京霄雲路一家門店租過工位,該門店在2020年底關閉。

創投圈的寒意很快傳導到同爲創業公司的共享辦公公司身上。

2019年8月,WeWork IPO前夕,該公司估值從470億美元大幅縮水至80億美元,這也成爲孫正義投資生涯最大的滑鐵盧,有人形容他在阿里身上賺到的錢,都在WeWork上虧了出去。

曾在三年內狂攬14輪融資,併購了7家競爭對手的優客工場,在2020年以SPAC方式流血上市,這一特殊上市方式在次年因賈躍亭的法拉第未來而爲大衆熟知。當年4月,毛大慶在優客工場五週年慶上公開表示:“我必須承認,優客工場正在經歷5年來最艱難的時刻。”

至於曾揚言要做全球最大共享空間的潘石屹,早在2018年就態度轉彎,稱“現在全國的共享辦公項目,大概有一半都是孩子瞎胡鬧”,SOHO中國旗下的3Q也從下半年開始悄然停止擴張。

而這個行業最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2019年,當年9月,曾是共享經濟明星項目的ofo小黃車離開了中關村,搬進朝陽區酒仙橋一家共享辦公空間內。

隨着創投潮退、共享經濟泡沫破滅,投資者發現,共享辦公根本不是諾依曼聲稱的科技行業,不具備互聯網行業邊際成本遞減的規模優勢,它的本質是“二房東”,是地產行業的一個分支,如今地產行業自身難保,二房東也很難獨善其身。

從飛速擴張開始,這一行業的巨頭都處於連年虧損狀態,2019年到2022年,WeWork累計淨虧損約135億美元,同時期優客工場淨虧損約36億元人民幣,區別僅是規模大小。

鉅額虧損之下,行業開始向輕資產轉型求生,把發展方向放在增值服務、品牌與營銷上,模式與物業公司相類似,但這一模式是否能重獲資本青睞,仍是未知數。

當然,共享辦公的需求並未消失。成立於1989年的雷格斯至今仍在爲全球各地企業提供辦公空間解決方案,中國本土上市企業德必文化、創富港也已經實現盈利。

但前者的模式是小規模、多網點,後兩者本身規模並不大,年營收數億元,利潤千萬元左右,本質上是辛苦生意。換句話說,對於共享辦公行業來說,規模化與持續盈利就像兩塊磁鐵的同一極,只有在創業潮的強大力量裏才短暫共存。

至於已經在規模化擴張道路上走得太遠的WeWork和優客工場們,第一要務是顯然是瘦身轉型、活下去。活下去,活到下一輪創業潮來臨。

參考資料:

《共享辦公“大逃殺”:5年潮起潮落》時代財經

《中國本土共享辦公併購瘋狂:優客工場一路狂奔,連吞七家競爭對手》36氪

《WeWork中國“變形記” 共享經濟時代來了!》第一財經

《潘石屹賣掉光華路SOHO 3Q,築夢之星確認接盤》和訊財經

《這家公司徹底跌下神壇?馮侖:它的商業模式不成立》馮侖風馬牛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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