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門誘人上當的釣餌,一言以蔽之日,就是長生。要達到長生這一目的,就必須內外雙修。修內丹講究的是導引吐納、抽坎補離、龍虎交媾。修外丹講究的是燒煉服食(亦可作石)。由於燒煉服食藥中,有催淫作用,於是又添了一項房中術。

讀葛洪《抱朴子·雜應篇》,稱: “服藥千種,而不知房中之術者,亦無益也。”就可以明瞭這中間的道理。

從修外丹談起:

燒煉大概開始於漢淮南王劉安。劉安以前,那些迷信方士,想長生的人,是否也搞燒煉,沒找到根據,不敢隨意打胡亂說。不過燒煉的起源雖早,風行燒煉的事情卻在唐代。而先於唐時的魏晉南北朝,喜歡的則是服食(石)。

據餘嘉錫先生考訂,魏晉人服食的“寒食散”,其方出於張機《金匱要略》,本是用來治病的。其後經何晏以意增減,用作服食,並稱服後效果很好,因而服食就大行於於世。

然何晏爲人,耽情聲色,粉白不去,是個風流浪子,則他所說的“效果”,無疑是指催淫作用而言。對於這點蘇東坡看得很清楚,所以オ在《志林》卷五說:“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情聲色以求長年者,蓋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

但寒食散雖有壯陽功效,而服者往往中金石之毒得病或死,以致引起了皇甫謐的激烈批評,並出現了衆多的反對,而“服食求神仙,多爲藥所誤”的詩,也應運而生,膾炙人口。

晉葛洪有鑑於此,便想改進,像炮製中藥那樣,通過燒煉來降低毒性。只要你翻《抱朴朴子》的《至理》《微旨》《釋志》諸篇,就會理解他的這一用意。從此以後,燒煉也就逐漸流行開來。

金石藥無論燒煉與否,用來治病,對症就能神速取效。與現代醫學用元素治病的原理相同。

隨文雜記——江湖“火門”中的“燒煉·服食”

例如因缺鋅引起的疾病,補充鋅就會藥到病除,但若因此長期服鋅,即會造成鋅中毒。所以服用金石,只能中病則止,不可多服。而服食家們竟不顧這一危害,長期服用金石助淫,其不良後果,自是不難想見。

由於服食或燒煉的後果都不好,所以歷來就不乏反對者。前曾提到的皇甫謐,他就是喫了服食的虧,纔起來反對服食。其後的韓愈,也因親眼見到燒煉的毒害,而大聲疾呼反對服丹。

如《太平廣記》卷二百三十八所載的'李全皋'、'文處子'諸條,也是用事實來反對燒煉。餘如宋人的《容齋四筆》,明人的《三言》《二拍》,清人的《儒林外史》《騙術奇談》等,都不斷地暴露出燒煉的欺騙和危害。

但反對自反對,服食自服食,誰也不聽誰的。不僅李可及進紅丸,明朝的皇帝老倌要喫,連號稱精明殘酷的雍正,也要煉丹服食,終至暴疾而亡。甚至在《堅瓠廣集》裏,還依據白太傅'退之服硫黃,一病訖而不痊'之語,謂韓愈一方面反對燒煉,另一方面卻用'硫黃攪粥飯啖雞男(雄雞),不使與牝交',而變相大服金石藥,終於造成連鎖反應中硫毒而死。

對這件事的真實性,《崔東壁遺書》曾予以辨駁,謂是衛退之事而誤爲韓退之。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明韓退之從未服過金石藥。

像王侯將相以及豪紳富戶之流,他們都是玻璃心肝,水晶猿猴,精靈透骨之輩,是不易受人愚弄的,何以在燒煉服食問題上,都不聽勸解,面讓人玩弄於掌股之上?這中間的緣故就值得推敲了。

前些年,一些會燒煉的人士,他們對《參同契》這部丹書祕訣,談得來頭頭是道,但問起《黃帝九鼎神金訣》、《太清丹經》等書,他們卻不知道。既然水平如此,爲什麼那些絕頂聰明的紳耆富豪,卻對服食燒煉深信不疑,豈非咄咄怪事!

什麼點鐵成金,長生不死的服食燒煉,都是掩人耳目的鬼話。其真實內容,乃是燒煉春藥。所謂鉛爲金公,汞爲奼女,龍爲心陰,虎爲腎陽,以及結胎、嬰兒諸名詞,都與性生活有關,隱含着內幕是春藥。

隨文雜記——江湖“火門”中的“燒煉·服食”

故《紙糊燈籠》 “火門”條略雲: “富貴多好色,叫你採補,與你丸藥一粒,果然久戰不敗。你要再求此藥,他說丹沒有了,需重新配製。”幾句話就戳穿假相,道破了所燒煉的是春藥。所謂長生、點化,實是'掛羊頭,賣狗肉'。

有位姓張的,對燒煉很有研究,我剛認識他時,他對我說: “用車絲(螺絲)口銅罐,內盛硫黃,置火中七天七夜。罐內硫黃即作金色,可以強陽。”他是花了二百大洋從一位姓廖的手中買來。而姓廖的,又是川南有名的丹竈家,這就充分說明火門燒的,總是春藥。春藥當然受姬妾衆多的富貴人歡迎,這就是火門始終喫得開得真正原因。

解放前,成都有位西服畢挺,儀表大方,手提一個皮包,進出大公館,找老太爺談悄悄話的人物,他就是個賣春藥的。而重慶還有位姓甫的,則公開出售一種名叫'精(金)丸'的春藥。說是九轉靈丹,奧妙無窮,吹得來不怕天塌。

當時二十一軍駐重慶,有少數軍政官員很喜歡這種藥,還組成'藥會',共喫'精(金)丸',其間鬧了不少笑話。單以某師長來說,五十左右,就是一身病,而癱軟在牀。他自知疾病是因服“精丸”而起,所以親友去探視時,一開口就罵道:“甫xx ,那個老狗 x 的,把老子整慘了,老子恨不得把他G兒子槍斃了!”具體事例,說明喫丹藥縱慾的後果,是何等的嚴重。

甫還賣有“還童丸”,也是春藥。據說是仿華陀服漆葉來補益的方法,用生漆加入所謂螃蟹去漆毒而製成。曾有買過這種藥來喫,說:“喫了有效。”話言未了,第二天就躺在門板上等斷氣,弗自殞滅,禍延顯考。

話說到此,那些喜歡春藥的人注意。按《醫宗金鑑·外科》已明確指出,春藥外用,會導致開'蠟燭花',即陰莖癌。

近年國外,也相繼談到吸毒或興奮劑有致癌作用。最初吸毒,確會引起性機能亢進,而一旦成癮,性機能就大大減退。那麼,內服或外用春藥,都是在搞玩命的把戲,何況得了癌症,動手術後復發,其痛楚是不能以言語形容的。因此,奉勸那些用春藥的人,停止使用,以減免患癌機會,纔是上策。

講服食燒煉的人,都會編造神奇故事。如《霏雪錄》說:“明道先生嘗憩一僧寺,夜聞察察聲,命火燭之,一鼠於佛臍中含一書欲出。先生取視之,乃丹書也。遂手抄而內(納)舊本於佛腹。明日召塑工補其孔。先生後如其法,煉月餘,人見其屋有光,以爲火,兢趨赴之,非火也,遂不復煉。以將成之丹,塗銀器,所塗處,即成金。”

隨文雜記——江湖“火門”中的“燒煉·服食”

從文中知道:明道先生在一個僧寺中遇到了一種神奇的現象。在晚上,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響,隨後點亮燈火,發現一隻老鼠在佛像的臍眼中含着一本丹書。明道先生取出這本書,發現它是用紅色書寫的。他抄寫了書中的內容,然後將原來的書本放回佛像的臍眼中。

第二天,明道先生召喚了雕塑工人來修補佛像的孔洞。然而,他並沒有透露前一晚發生的奇特事件。明道先生按照書上的方法煉製丹藥,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他的房子開始發出光芒,人們以爲是着火了,但實際上並沒有火。這是因爲明道先生使用塗上已經煉製好的丹藥的銀器閃閃發光,看起來就像金子。

把這個故事仔細一想,就會發覺純屬編造。因爲佛像“裝髒”,只能裝佛經,決不會裝進道家獨有的煉丹書,僞造是非常明顯的。類似這樣的例子尚多,茲不列舉。

至於《霏雪錄》所提的點化黃金事,說一下:

按道教中有'丹道'一派,他們說修真有天、地、人三元丹法:天元丹可立即飛昇,地元丹可點化黃白,人元丹則性命雙修。所點化出來的黃白,據現在研究化學史的專家分析,“黃金”實是砷黃銅, “白銀”則是砷白銅或鎳白銅,僅是顏色像金銀,而實非金銀。就以宋代王捷所燒的黃金而論,當時已知其不是真金,故只用來做金龜擺樣子,而稱之爲“藥金”。

雖說不是黃金,由此可見中國很早就有化學了,一直存在方士一脈中。方士燒煉金銀的作假方法,通常是將銀碾成粉末,用硫或硝使之變爲黑色,名曰“母藥”。到了燒煉時,先在丹鼎內裝入水銀,鼎下加熱,邊加熱邊投人“母藥”,待水銀化煙飛盡,剩下的就是銀子。這銀子實是“母藥”加熱後分解還原所結成,並不是水銀變化而成。

《儒林外史》寫一個叫洪憨仙的騙子,他把“黑煤”拿給馬二先生,回家一燒,就變爲十足紋銀。後來洪得急病死了,他女婿才說出“黑煤”本是銀子,是“用煤煤黑了的”。這又是一種改變銀子的方法。無論他們用什麼方法,反正都是火門的作假法。

另外,還有一種燒煉法,乃是將銀鉛共生礦石或含銀的烏泥放入爐中煉出銀來。此法本是煉礦,而方士卻謊稱是用鉛點化黃白。按《滇海虞衡志》說:

銀成總由底母倭鉛,固其常也。有此廠鉛宜,而彼廠不宜。降而下之,至有點烏泥、青苔而成者。由此參悟,而知神仙黃白之說,未嘗不可信。

從文中“此廠鉛宜,而彼廠不宜”之語,就說明用銀鉛共生礦石,即可煉出銀來,反之,不是共生礦,就煉不出銀。

故據此而推論點化黃白可信,則是受了方士謊言的影響。

嘗考《石裏雜識》說:“有所謂陶真人者,以煉丹化黃金,售術於吳下……徐生得陶之小技三:曰攝亡魂,曰舞仙音,曰搖骰色。長途試之,以博戲笑。固欲以變骰法授餘,餘一哂卻之。”陶真人把點化黃金的方法掛牌售賣,出錢可買。而他又是個會耍戲法的人,結合兩者看來,則所謂點化黃白,實是一套戲法,被方士用來騙人。

隨文雜記——江湖“火門”中的“燒煉·服食”

文獻中對燒煉騙人錢財的事記得很多。而騙人花樣之奇,也匪夷所思。

浙江會稽有一姓王的富戶,園亭廣闊,家裏養了一位擅長奇門遁甲的人,能知過去未來,爲人推算吉凶禍福,其應如響。

有天,術士同主人一起到花園閒遊,術士突然指着園中的水池說: “你家數代積德,陰功深厚,福澤綿遠,想不到這池中的水,盡是銀子所化。如加燒煉,將得好幾萬銀於。”主人聽了這話,便問方士如何燒煉?方士就指點主人,用白銀二三千兩,鑄鍋六口,將池水裝進鍋內,下用火燒,邊燒邊添水,最後投入藥物,果然結成銀子。主人大喜過望,乃厚贈術士,讓他回家探視,約期再來燒煉。而術士竟過期很久不至。這才起了疑心,將銀鍋一秤,發覺輕了很多。方知上次煉出的白銀,實系鍋內所產,並不存在點化。

不僅燒煉不可信,服食也同樣難信。如果有病,須耍服食,也應中病則止,不可超過劑量,更不能久服。金石類藥如此,草木類藥物也不例外。《山居新話》就記有因長服“防風通聖散”草木藥而致死的。

其言曰:士大夫以其見聞之廣,反各有所偏,致有服丹砂者,有服涼劑者。服丹砂者爲害固不待言。餘以目擊服涼劑者言之:友人柯敬仲、陳雲橋、甘先。從三人皆服防風通聖散,每日須進一服,以爲常。一日皆無病而卒,豈非涼藥過多,銷鑠元氣殆盡,急無所救者歟!

服熱藥、涼藥養生固不可,就是服補藥養生也同樣不可。所以《漢書·藝文志》纔有“有病不治,常得中醫”之誡。

隨文雜記——江湖“火門”中的“燒煉·服食”

但奇怪的是,竟有人不服藥而服紅鉛精髓,這當然是受了服食邪說的影響。

清趙翼《檐曝雜記》說: “徽州歙縣有妖民張良璧,吸童女精髓,年已七十餘,鬚髮皓白,而顏貌只如三十四歲人。其術誘拐四五歲童女,用藥吹入鼻孔,即昏迷無知。用銀管插陰,吸其精髓,女童猶未死,抱送還,數日或數十日方死。”

吸精髓還不算稀奇,最稀奇的是喫別人口水來保持青春。《兩般秋雨庵筆記》說: “奉聖夫人用美人口水梳頭,雲:傳自嶺南異人,號羣仙液。雲:服之令人頭不白。”喫口水就頭不白而青春常在,然則駐顏的長壽方,也不過爾爾,真正值得“假精靈”去學!

《暖姝由筆》說: “竹鶴老人何太守,享年九十有九。徐中書南嘗問曰:者人有何養生之道?而致壽若此。答曰:無,只是好喫的不要多喫,不好喫的全不喫。”讀《紅樓夢》寫史太君因稍微多喫點東西,就得病致死,即可領悟到何太守的話,是相當正確,這纔是真正的養身之道,何必去追求服食、燒煉,以希冀永遠達不到的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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