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時間深處走來

文/餘冬梅

時值暮春,農家小院外的梨花開得正好,大團大團的雪白在枝頭綻放,映着融融春日,襯着滿山春綠。然而,這時節走進三溪,你會發現,你走進的不是山野,也不是春天,而是一條蜿蜒流淌的時間長河。

或許是從鴻蒙之初吧,就有三條溪溝在神女之側的莽莽羣山間汩汩流淌,它們吟唱着時而婉約時而粗獷的曲調,從各自的發源地從容走來,說不清沿途收納了多少山泉瀑布,當行至這一片崇山峻嶺間罕見的平坦地後,終於匯聚在了一起。也不知是哪一位胸中有丘壑的古人,就勢給它取了個生動形象的名字:三溪。

三溪地處渝鄂交界,在號稱“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三峽中,山勢在這裏逐漸收起了青面獠牙的猙獰面目,變得柔和了許多,馬踏人踩,竟也可以在山間趟出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來,因此,這裏自古以來就是從鄂入渝的陸路交通要道,相傳三國名將關羽就曾在這一帶屯兵休整。

一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行走在這溝壑之間,歷史的風煙就迎面滾滾而來。

佇立於關坪村的關羽廟前向四周眺望,喝着甘甜清洌的馬刨井水,聽白鬍子抖擻的鄉野老者講述那些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英雄傳奇,你會不由自主地進入故事裏去。那大概也是一個春末的豔陽天吧,屯軍坪上旌旗招展,擂鼓臺的戰鼓緊催,得勝坡前馬嘶人喊,令旗山上那個巋然不動的人影是關羽吧,長髯飄飄大氅翻飛,胯下赤兔馬昂首長嘶躍躍欲騰。

風雲變幻之間,掛刀巖(方言,音ái)上那把寒光凜凜的青龍偃月刀已不知所終,戎馬一生的關雲長也成了關羽廟裏泥塑木雕的關聖帝君。在千百年來漫長的歲月裏,香火鳧鳧中,無數善男信女們虔誠地拜伏在關帝腳下,祈求他的英靈拯救衆生於苦厄困頓。可是,關帝坐在高高的神壇上沉默不語,只用一雙悲憫的眼睛俯視着悲涼的人世間。

漫步在小橋驛的古道上,俯身撫摸被棄置一旁的青石板,那冰涼絲滑的感覺會令你不由得慨嘆:這世上絕無永恆,除了時間。你的目光和思緒,必會被驛道的走向牽引至清末民初。當雞鳴聲抖落滿天星輝的時候,驛夫把緊急公文綁縛在背上快馬揚鞭而去,鐵蹄急促地敲擊着青石板路面,瞬時攪擾了山野的寧靜,驚起沉睡的鳥兒一陣驚慌失措的撲騰,這該是怎樣一幅惹人遐想的畫面啊。當摩爾斯電報機出現在小橋驛以後,驛道就逐漸冷寂,直到被廢棄,被遺忘,被埋沒在雜草荊棘叢中,被湮滅在漫長的時間風沙裏。

場鎮一隅矗立着一排樓房,它的外牆已被風雨剝蝕得白一塊紅一塊,露出狼狽不堪的破敗相來,但那倔強挺立的身姿,仍隱隱透露出一些不容小覷的威嚴氣勢。

“這是三溪火電廠的宿舍樓。”同行者中有人不無感慨地說。

原來這就是紅極一時的三溪火電廠!當年,有多少待業青年夢寐以求成爲其中的一員?然而,在電力改革和環境保護的雙重壓力下,它不得不黯然退出歷史舞臺。它的興起與輝煌是歷史的必然,它的衰敗和沒落仍然是歷史的抉擇。

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扛不住歷史車輪的輾壓,唯有時間。

返城時,我們照例拍照留影,背景圖是一片無邊的綠色海洋,其中卻泛着幾朵藍灰色的浪花,那是號稱全國最大的山地光伏基地的發電板矩陣,在燦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耳畔隱隱傳來了一陣陣深沉的震顫,高鐵像一條巨龍,鑽出長長的隧道,在橫跨三條溪流的鐵軌上飛馳,呼嘯着一路向東,奔出三峽,奔向中原大地的廣闊天地。

作者簡介:餘冬梅,重慶市巫山縣人,初中語文教師,重慶文學院第一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學員,有作品散見於《重慶文學》《遼河》等刊物,及上游新聞、今日頭條等網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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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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