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牧心

編輯 | 劉旌

春節裏,展豪心情不錯,甚至大年初一的上午還去拜訪了兩家品牌。這一方面是因爲他的新事業“諸葛開店”——這位曾經的天使投資人正藉此全面轉向RBF餐飲投資,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他“春節前投資了一批店,太嚇人了,咣咣回錢。”

整個東北地區也過了個好年。“爾濱”與小土豆的雙向奔赴讓其實現旅遊總收入164.2億元,曾在東三省裏墊底的遼寧也因爲瀋陽拿下了春晚分會場的緣故,遊客絡繹不絕,旅遊收入同比增長572.7%。東北的小店老闆們賺得盆滿鉢滿,也讓其背後的RBF投資人浮出水面。

RBF,或許是與這種“區域短時爆火、收入猛漲”最相得益彰的投資方式。RBF是Revenue Based Financing是縮寫,重點是Revenue(收入),面向餐飲、零售、服務等有穩定現金流的實體業主,只投資單個門店,並以一定比例與單店每日(或每月)收入分成,投資額方面,行業平均水平是單店30-50萬。目前國內主打這種投資方式的機構主要有滴灌通、永川資產、只投資連鎖餐飲的諸葛開店等,一些傳統股權基金也在紛紛嘗試新增RBF基金。

東北,正在成爲受益最大的地域。

長久以來,一句“投資不過山海關”是壓在黑土地上的一句咒語,這裏一向被視爲計劃經濟因素留存最多的地方,權力的傲慢、上市公司爆雷以及人口流失成爲資金流入的阻礙。然而,股權投資跨不過去的關隘,正巧留了一條縫隙。

東北菜與東北人

滴灌通高級副總裁、北區負責人劉正東的面前有一塊巨大的屏幕,上面實時滾動更新着整個北區的掛牌企業數據。截止目前,滴灌通澳交所數據顯示已有192個北方品牌掛牌融資,掛牌門店數達到2800家。
 

劉正東告訴「暗湧Waves」:在全國範圍內,掛牌門店數量最多的是線下零售,主要包括綜合零售超市、生活日用等,甚至包括一些無人零售業態。北京和山東的門店則主要集中在服務領域,東北地區則以餐飲爲主。滴灌通在這裏合作了哈夫酒館、破店以及剛登陸滴灌通澳交所的月採廚房。

這裏所指的東北餐飲,並不僅限於開在東三省的門店,而也包含總部位於東北,門店在全國範圍內開花的連鎖餐飲品牌,如米村拌飯、喜家德水餃、隱廚、楊國福與張亮麻辣燙等,其背後的老闆都來自東北。

過去一年,展豪見了幾百家品牌,“平均每天要喫9頓飯”,他的走訪與其他業內人士的觀察,共同拼湊出一幅東北餐飲老闆的羣像:

> 1.本土內卷嚴重

想要在一個使用“東北幣”的極低客單價環境中脫穎而出,需要追求極致的人效與坪效,這造成了十分內卷的環境。因此,現在有很多外地門店抗拒進入東北,如果說此前的原因是不認可東北的市場潛力,那麼現在則是因爲害怕這裏的激烈競爭。

> 2. 人口虹吸現象嚴重,門店集中在瀋陽

內卷的環境,直接導致了門店的出走,但內卷的勝者,也具備了在全國發展的機會。數據顯示,東三省中,遼寧各城市的兩極分化更爲明顯,瀋陽的門店數量斷層第一,這背後是瀋陽的品宣公司與第三方服務商更加完備。2023年,“爾濱”雖火,但很多店在哈爾濱做出成績後都會緊接着去瀋陽發展,一個典型案例便是從吉林開到瀋陽的米村拌飯。

而瀋陽的門店則致力於開向全國,比如月採廚房,一家成長於瀋陽的東北粵菜品牌,致力於將門店開往深圳。

> 3. 抓緊復購率與老客

東北老闆更注重自己的商業模型與品牌價值,復購率與回頭客對他們而言極爲重要:因爲人少,所以需要老客不斷消費。因此在這裏,網紅品牌的魔法失效,缺乏內涵支撐,網紅店只能曇花一現。

> 4.跟着大哥走

經歷過國企改制,東北老闆們性格里仍以穩健爲主。而在與品牌的溝通中,劉正東發現只要能跟頭部企業達成合作,再去談第二梯隊的品牌就會格外容易,“大哥效應非常明顯”。

爲什麼是東北人更熱衷於做餐飲?

這還要追溯到90年代。近年來突然流行起來的東北文藝復興作品中,多會將故事背景設立在90年代的下崗潮。東北作爲重工業基地首當其衝,數百萬下崗職工開始謀求新生路,比如下海創業。但留在家鄉的人很快發現,收入都沒有的地方,哪來的消費者呢?

好在所有人都必須喫飯。低門檻的餐飲業由此成爲海量勞動力的去處,連鎖門店又能不拘泥於當地有限的消費水平,得以走向全國。

但連鎖店品牌與股權投資並不完全契合,2021年新消費正火熱時,大量資金湧入催熟網紅品牌,新門店接連開起來,後又接連倒閉,虎頭局用其600天的生命佐證了這種股權投資與門店收入的錯配。

於是20年後,新消費泡沫裏折戟的投資人們也開始謀求新生路。

股權失意

“所有股權投資我都再也不參與了。”展豪說。

在成立諸葛開店之前,展豪是堅果創投的創始合夥人,投資了紅領巾、金融一號店、村上一屋等80多個早期項目,從業於傳統PE/VC行業十幾年,而現在展豪決定逐漸將資金配置從VC中撤離,投入到RBF投資中。

於小野此前任職於大連一家企業的戰投部門,投資了幾家當地的消費品牌,而在看項目的過程中,他逐漸發現一些中小企業的融資手段相對單一,而新興的RBF投資模式可以成爲一種補充。於小野決定創辦自己的FA機構,他告訴「暗湧Waves」,一般當地FA會通過三種途徑消化sourcing到的可用於投資的連鎖門店:

第一,成爲滴灌通等機構在當地的觸角。2024開年以來,滴灌通發展了很多合作伙伴用來sourcing項目,這種合作關係與傳統FA推項目模式類似,滴灌通通過兩年的實操測算出可投資的門店數據模型,包括兩個維度:門店數量超過10家,或者年營收額超過300萬,一般會先用老店來嘗試合作,數據模型跑通後再投資新的門店。並且,合作伙伴有時也承擔券商的功能,比如幫助品牌做好前往澳交所的材料準備等。

第二,一些傳統股權類基金或處於轉型嘗試RBF投資的階段,可以爲其提供諮詢服務。

第三,總有一些項目並不符合滴灌通等機構的硬性標準,此時於小野會將門店推薦給個人投資人。比如有一位個人投資人對茶飲賽道很感興趣,想要尋找茶飲公司,又認爲股權投資風險較高,便通過RBF的方式先接入門店。並且於小野會告訴他,如果通過他的注資孵化,門店拓展、營收良好,那麼於小野會將該品牌再度推薦給其他大機構,他也可以實現安全退出。

將RBF作爲股權投資的一道安全繩,是大部分投資人的選擇,畢竟徹底離開VC/PE需要勇氣。展豪告訴「暗湧Waves」,他也勸說了身邊很多朋友加入他RBF,但大多數人仍在猶豫,不像他一樣轉身堅決。

而在劉正東看來,這恰恰說明了兩種投資方式並不衝突:“我們有大量門店是由專業投資機構推薦而來,開玩笑的話,有些品牌方覺得滴灌通在給他們打工,畢竟滴灌通出錢拓展門店,拉高估值,其收益更多在股東層面,而非門店收入層面。”

RBF對大多數投資人而言是添花的手段,而非替代,它的興起暗合着時代的情緒:不再賭那個成百上千倍,而要降低風險,拿穩定的回報,而還有什麼比現金流、門店數據更具體且讓人安心的呢?

當然,RBF投資仍存在其自身的風險。於小野告訴「暗湧Waves」,RBF作爲一種新型融資手段,當地創業者在心存顧慮之外,更多會試圖找到該模式的漏洞。比如他在sourcing項目要時刻繃起的一根弦:如果有店主問及個人二維碼收款的事情,那麼一定要立刻將其pass掉。

滴灌通的風險管理則更爲系統化。滴灌通最大的團隊並非前臺投資,而是技術團隊。該團隊支撐起了其與13000家掛牌門店分賬系統的接入,即門店仍可以用自己的saas系統,只要將入口給到滴灌通,便能完成風控管理和抓取數據的工作。

加上滴灌通目前主要專注在滴灌通澳交所,似乎經歷了兩年的佈局,如今正在走向“幕後”與平臺化。

生命力

創業者並不總是歡迎手捧現金的投資人們,經歷過餐飲/消費泡沫破碎的創始人尤爲如此。展豪經歷過一些尷尬時刻,餐飲行業創始人一見到他便忙不迭表示“不上市不融資”、“資本是壞東西”,展豪數起這些話語時都歸類得有名有姓。

但他也能理解這些創始人的顧慮,“股權投資的注入是一次性的,其實在倒逼企業迅速將這筆錢花出去。但餐飲行業有其自己的增長規律,和互聯網時代爆發性增長不一樣,所以小菜園從成立到上市走了整整10年。”

而陪幾百家實體品牌走過疫情考驗的劉正東,深知“活下去”的困難。他告訴「暗湧Waves」:做全國連鎖,首先需要做供應鏈覆蓋,其次需要管理人員覆蓋,其中前者更需要大量資金。此時對於企業而言就有了三種選擇,憑藉實體資產走銀行貸款路線、通過股權融資並最終IPO、尋求RBF類型投資資金。

越是優秀的企業,選項越多,但對於大部分企業而言,當下正處於股權融資難的客觀環境中,但如果不擴展就更沒有繼續融資的機會,反而銀行的貸款都有可能逾期。對於這些創始人而言,如何在不同時間段內組合這幾種融資手段,纔是他跌跌撞撞能活下來的關鍵。

RBF投資的連鎖品牌多面臨這樣的狀況,他們可能本身接受過股權投資,但這些老股東們都需要退出。創始人剛走出疫情,卻還沒能緩過神來,此時卻要拿出一大筆錢支持股東退出或者分紅,面臨困境。

因此創始人會找到RBF投資人,獲得融資後將股權再整理,把老股東的股份收回來,或者拿去分紅。當然,幾乎每個創始人都表示,這只是暫時的,他們藉此度過難關後,依舊會去尋求股權融資。

在某種意義上,餐飲老闆們的選擇、股權投資人的出路,都像極了整個東北往事。風雲年代走向落寞,讓他們在此刻聚集在這片土地上,從縫隙裏擠出蓬勃的生命力。

 

圖片來源 |「暗湧Waves」攝於瀋陽中國工業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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