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麼上網的人大概也知道了這件事:B站等地掀起了一股重新吐槽2018年《如懿傳》的熱潮,本來也只是一種老劇新槽。轉折是今年(2024年)2月周迅方面開始投訴一些吐槽視頻。之後 4月又有一次大規模投訴下架。


如此折騰幾輪,爭議就開始了。一邊說這是“大明星捂嘴”“你演得我說不得嗎”,覺得這是明星聽不進批評,導致“逆反心理”。另一邊說,網絡批評的確是進入了人身攻擊乃至造謠層面,例如說“周迅利用大粉工作不給錢”這類明顯屬於飯圈思維方式的編料,還有 “周迅的影后太水”這種顯然也不合理的議論。

一些上網衝浪的基本原則相信大家都認可。針對影視劇的批評自然是應該的,妝造不好看是存在的,但不要人身攻擊不能造謠。討論劇情討論演技的事情,確實是言論自由,觀衆愛怎麼吐槽怎麼吐槽。但周迅的演技和影視實績過去沒有被高估,她的表演更適合電影的寫意的,一部電視劇她是演得不適合各種問題了翻車了可以批評,但不表示過去所有成績都不存在。有些針對周迅的人身攻擊連帶着蕩婦羞辱的話都說出來,本身也是一些針對女性的道德枷鎖,那種氣氛也真的是很糟糕。

經過這樣的輿論風波,《延禧攻略》和《如懿傳》當初雙雙下架卻依然是網絡熱門話題,又想再聊聊劇作本身以及“宮鬥劇”這個品類了。

關於《延禧攻略》與《如懿傳》,細說從頭不如從《甄嬛傳》開始敘起。

《甄嬛傳》原著爲架空朝代,人物也更多。在晉江時就有“抄襲”爭議,《如懿傳》拍完之後還未播出,匪我思存就點名流瀲紫《甄嬛傳》是抄了自己的《冷月如霜》,並說自己寫作時寫錯的詩句都一起被抄了去,一直到《如懿傳》播出前後匪我思存還在發博。使得《如懿傳》播出時就是爭議多多。


那幾年,相當數量的“網文大IP”都陷入抄襲爭議,但抄襲爭議從不影響影視公司的購買,反過來更激發了民間自發的抄襲檢查機制,但“調色盤”這種抄襲指控是不是真正嚴謹現在又是個新問題。原創和知識產權保護需要一整套法律和行業規範。(郭敬明和於正道歉後,行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大改進。)

《甄嬛傳》的原作小說和電視劇《甄嬛傳》,從水準上來說,實在是兩個東西。大刀闊斧的刪減合併人物和放回現實歷史,劇情更順(雖然故事落到雍正朝之後一度被吐槽強行塞入“四爺宇宙”落俗套),鄭曉龍團隊用一些正劇拍法拍宮鬥也提升了故事質感。

劇版《甄嬛傳》公佈陣容時天涯都嫌陳建斌又老又醜,稱小說裏是清俊好看的男子。記得見過有人說霍建華演玄凌(原小說中皇帝)纔對味云云。現在,十多年過去了,《甄嬛傳》觀衆都會認可,正是因爲選了陳建斌,纔在宮鬥這個虛擬宇宙里加了一絲真正屬於宮廷的肅殺。這個皇上是老闆是上司,而不是情郎。


《甄嬛傳》在播出時劇宣就極力強調自己是“反封建”。陳建斌的一臉老態和姚貝娜傷感蕭索的吟唱,都讓年輕女子侍寢的劇情顯出一種無言的殘忍。

女性角色選擇之適襯,也使得人物各有悲劇性。華妃的哭訴成就了蔣欣的事業。安陵容那“普通人攀爬”的黑化路令網友自發爲她重新樹碑立傳。劇組輕輕把“宮鬥”往下按了一按浸入古代宮廷,讓妃子皇帝的邏輯都合理不少。這種合理性再配合表演細節服化道,成就了《甄嬛傳》被“盤”到現在的盛況——越琢磨越是這麼一回事,才值得盤一盤。


雖然,如果真正回到清廷,也沒有多少“宮鬥”的空間,連皇帝過生活都有太監在外面報數倒計時。

觀衆一般都認爲,鄭曉龍的改編思路和執行力,提升了《甄嬛傳》的水準。不是每個宮鬥故事都能被導演這麼往下按一按不那麼懸浮。雖然鄭曉龍自己的後作《羋月傳》也無法擺脫“瑪麗蘇”的指摘。

電視劇《甄嬛傳》的成功引發了小說續作《如懿傳》的啓動。原本是一部架空小說,續集乾脆忘掉自己的架空,順着着劇版《甄嬛傳》的時間線來到了乾隆朝。

《如懿傳》影視項目剛開始,於正就前來蹭同題材“乾隆後宮”熱度。

這也是故伎重演,多年前,蔡藝儂的唐人籌拍《步步驚心》,於正趕緊籌劃同題材“清穿女孩與九子奪嫡”的《宮鎖心玉》。“蹭題材搶拍攝進度”令蔡藝儂對於正頗有意見。

(題外話:女性清穿題材裏,穿越回去摻和九子奪嫡是個常見套路,其真正的鼻祖文《夢迴大清》2019年才影視化,慘遭改名叫《夢迴》。懷疑這些清穿女頻文的依據都是二月河小說改的電視劇《雍正王朝》。)

於正快馬加鞭粗製濫造縫合臺詞的《宮鎖心玉》2011年春節就播了,那個春節是楊冪事業真正起飛的開始,流量花top地位延續至今。而《步步驚心》到2011年9月才播出,造就了另一個流量花top劉詩詩及劉詩詩的姻緣。“詩冪友誼”變化的傳聞也是從那個時候流傳。楊冪2013年天涯訪談說的是跟劉詩詩早幾年挺好後來大家太忙。這幾年,雖然大家也很忙,但是互動上了。

說回到2017,於正蹭着《如懿傳》拍《延禧攻略》的時候,觀衆從經驗來說,還是預判於正的會比較粗製濫造。

偏偏,流瀲紫先選的思路,是女主爲“斷髮皇后”——一個歷史上只跟皇帝短暫好了一陣被封后、又迅速跟皇帝決裂的“廢后”。

這樣她就把最適合宮斗的故事邏輯空了出來(注意:是適合宮斗的邏輯,並不是說這個劇情邏輯就是唯一的創作邏輯)。《延禧攻略》大喜撿漏,女主定爲令妃——一個得到非常多寵愛,順利生了很多孩子的妃子,在古代宮廷裏,這是最幸運的“贏家”。“白月光”定爲富察皇后,公認乾隆皇帝最珍愛的一位皇后。

《如懿傳》小說2012年就發行。 2016年8月劇集開機,2017年5月殺青。 《延禧攻略》2017年6月開機。

《如懿傳》先拍完,但是那幾年古裝劇衛視播出每年都有限制集數,《巴清傳》(《贏天下》)和《如懿傳》都是等着衛視放行,遲遲不上。孰料2018年7月《延禧攻略》已經直接上線網劇播出,熱度立刻起來,倒逼着《如懿傳》不等衛視時間也先網播。更世事難料的是《延禧攻略》先有網絡熱度,衛視也要播(2018年9月浙江衛視),衛視播出時間竟比《如懿傳》(2018年12月東方衛視)還早。

(題外話:那幾年過於龐大的古裝劇,都是早播早踏實,《巴清傳》拖到高雲翔負面還不知道怎麼辦,范冰冰也出負面,業界稱之爲“一部戲拖垮一個唐德”。)

製造了“爽文”《延禧攻略》的編劇是誰?署名不是於正,叫“週末”,但是豆瓣資料是空白,至今無後續作品。


2018年《延禧攻略》《如懿傳》時期我們就寫過一次宮鬥劇人物關係引發的清宮宇宙的問題。(→)

最先發掘出令妃和斷髮皇后放到流行文化中的,是瓊瑤的《還珠格格》。《還珠格格》當初被批評荒腔走板胡編亂造,但今天回望,瓊瑤在歷史素材中的選擇相當聰明。從“公主墳”的傳說開始假設一個民間公主。乾隆朝的妃子裏,受寵的是令妃,所以她幫助了民間公主。繼皇后輝發那拉氏斷髮表示和皇帝的決裂,可見是跟皇帝鬧掰了,那就是爲難了民間公主。乾隆兒子裏有個永琪25歲就死了,可以編排編排。瓊瑤是順着歷史的縫隙去填補,還記得讓乾隆提到了孝賢皇后(富察皇后)去世。後續清宮劇都會主動靠近《還珠格格》的設置,除了是貼集體回憶的熱度之外,也是因爲瓊瑤的設置先貼上了歷史。


(△《甄嬛傳》、《如懿傳》、《延禧攻略》、《還珠格格》裏的乾隆繼皇后)

隱隱能看出來,瓊瑤對“斷髮”這個場景有些着迷,《還珠格格》第一部,皇后的絕望用剪頭髮來表示。《還珠》收視率太高一路編到第三部,皇后人設都轉好了,斷髮場面重現,更激烈更貼歷史,是在下江南的船上斷髮,皇后出家。



“斷髮”在滿人規矩中是大忌。皇后當着皇帝的面斷髮,是一種宮廷中罕見的主動發瘋的決絕。因此“斷髮皇后”這個題材不止瓊瑤注意到,之後還有一部電影也試圖大做文章,那就是范冰冰一部大張聲勢開拍最後卻無疾而終2017年悄咪咪隨便在法國上了一下的電影——《畫框裏的女人》。


這部電影網上有資源的。主要講洋畫師進清廷,發現了一個神祕寂寞空虛渴望自由的皇后。電影拍得非常差。另外選了范冰冰也是一個糟糕的決定。因爲范冰冰要是進宮,那豈止是天生麗質難自棄,還是努力我要努力我讓那皇上迷,她不會寂寞也不會發瘋,戴什麼鳳冠穿什麼衣服封后大典辦多久夠她忙活一整年的,忙完了還要專注於皇后肖像畫的落筆和修改。(不是貶義!讚美范冰冰去泰國不忘帶貨fanbeauty!)


“怎麼拍一個宮廷裏不快樂並自毀的女人”,並不是一道容易解的題。

《如懿傳》就會解“斷髮皇后”這道題嗎?完全不會。

《如懿傳》是用《甄嬛傳》那種宮鬥劇俗套的慣性去詮釋“斷髮皇后”。勉強找了個“帝后婚姻悲劇”“蘭因絮果”,看着好像多深刻似的,結果除了言情幻想,就是宮鬥相互打胎。

首先有一個非常糟糕的創作邏輯。因爲女主角是繼皇后輝發那拉氏,所以前面那個皇后富察氏就要是虛僞和壞事做盡的,因爲女主角纔是和皇帝的真愛。但是《百家講壇》裏都說過:“乾隆一生寫了四萬多首平庸的詩作,其中有一百多首寫得非常好,都是悼念富察皇后的。”


可以重新解讀男人寫詩喜歡假裝自己的深情。但非要說富察皇后其實是個壞女人,這有什麼意思呢?這不就是白白給對面搶項目進度的《延禧攻略》送人設嗎?

《延禧攻略》順着“乾隆最愛富察”這種較爲公認的觀點,創作了“容音小天使”,製造了秦嵐的事業第二春。《延禧攻略》裏的帝后是恩愛的,但富察皇后也不爭寵也不要求皇帝唯愛自己,這更符合那個時代的宮廷女人邏輯,好老婆要賢惠,好皇后更應如此。容音最後的崩潰點是失去孩子,而非“你不愛我”這類,這反倒更成立。


帝王之愛是愛嗎?《金枝欲孽》裏每個女人,從來就知道,沒有愛。《甄嬛傳》裏只有甄嬛在那許願真愛,終於清醒了開始黑化完成高能劇情。《延禧攻略》裏,富察皇后就是過安生日子伺候君王。現在市面上對於《如懿傳》大多數劇情吐槽,都是同一個問題:觀衆不理解如懿和皇帝怎麼就真愛了,皇帝三妻四妾花花腸子的,如懿到底怎麼就過不去這道坎了?


《如懿傳》拿着“繼皇后痛苦不堪主動斷髮”的如此悲壯的甚至可以說是革命性的故事,卻在“宮鬥”裏打轉,時不時用“愛情的心灰意冷”來調劑,劇情邏輯慘不忍睹,高度上不去,通俗下不來。更離譜的是《如懿傳》裏跟皇帝講真愛的還不止一個女人。 吐槽 《如懿傳 》的 視 頻都說越來越理解魏嬿 婉(令妃),因爲只有魏嬿婉在宮鬥劇裏做任務: 皇帝恩寵才能讓我不再受苦,皇帝需要什麼我就提供什麼 。


“斷髮皇后”真正可行的解法可能是,反宮廷,去質疑這套規則本身,去懷疑皇帝的虛僞,去追問道德只針對女人。

“斷髮”,是一個女人明知道犯大忌偏要主動發瘋,明告訴君王我不玩了。要是什麼故事寫出一個“渴望自由的瘋女人”,周迅就合適演了。另外這種故事也不太適合電視劇,更適合拍電影。

如果當初《畫框裏的女人》找周迅,說不定最起碼能當加長MV看看,她每一個眼神都能詮釋“畫框裏的女人”這個標題。周迅演清宮戲給我的觀感就是:我是誰我在哪兒這裏在幹什麼讓我走。(不是貶義!不是每個演員都有這樣渾然天成的自由和“無法受困”的感覺。不然怎麼只有周迅是精靈眼精靈臉。)


《如懿傳》寫不出一個皇后爲何在深宮中發瘋,只好宮鬥編不下去來言情,言情編不下去再來宮鬥。女主角是不是從小就有領先於時代的平等思想這類,根本看不出,相反還有觀衆從細節解讀出女主對侍女也不怎麼好。

強行編帝王的愛也有點胡鬧,《如懿傳》皇帝愛一個人就是讓她去冷宮,後宮紛繁複雜皇帝還要找個宮女來假寵幸。一個皇帝一天天閒得不行沒正形,都不如隔壁聶遠還在那批奏摺嫌嬪妃花樣多太煩人。


《如懿傳》不好看,劇情邏輯是首要原因。

現在吐槽聲音之猛烈,又想問,爲什麼周迅接了這個戲呢?

那時候行業有兩個趨勢:一是大花都在積極演電視劇;二是全行業都在吹捧大IP。

大花下凡演電視劇多少都是《甄嬛傳》效應,一部戲紅遍兩岸,孫儷靠劇也能登到大花位置,上大雜誌封面拿高奢代言,可見演了好劇並不掉價。

再者,演電視劇那時候錢多。影視行業傳統上是電影比電視劇賺錢的,從好萊塢到香港都有多少多少片酬俱樂部。2008年以後總體市場更好了,國產劇單集片酬開始飈高價,乘上集數那數字真是天價。2011年互聯網介入電視劇採購是一個大明星單集片酬上漲點,2014到2015年流量經濟開始,又是一個片酬上漲點。後來的《帝王業》《大明皇妃》能找到大花,都是一種“趨勢”的後置效應。

但是,在大花裏只有周迅演電視劇不算什麼“下凡”,因爲她是《大明宮詞》起飛的,後面深入人心的電視劇角色也相當多,她本來就是能演高規格電影也能演國民劇。對於她而言,真正的“下凡”可能是演宮鬥戲這種不太文藝不太自我的故事類型吧。


伴隨着流量經濟的是影視行業大規模採購網文(對不起我有個粗暴的說法叫“網絡地攤文學”),那時候網文的質量、深度是不考慮的,就是按點擊來推算“這些網文的點擊量都會變成電視劇收視”。這種大IP風潮真的是吹得所有人五迷三道心煩意亂,生怕自己被時代拋卻。而且的網文IP那些年確造出了爆款和新星,一爆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在這樣的行業總趨勢下,《如懿傳》則是非常鮮明的“第二季效應”。綜藝行業都知道,節目爆了,第二季最好招商,所有人預期都特別好,大咖明星和大客戶都搶着來,第二季是最容易拼出“頂配”的。電視劇《如懿傳》也是一樣的道理。男主甚至遛過樑朝偉,開機的時候就儀式感拉滿,拍封后大典羣演特別多等等……除了女主敲定周迅是萬衆矚目的之外,霍建華也是《花千骨》之後爆到不行的男主,還是宮鬥劇裏最帥的皇帝。


但是“第二季效應”也包括:預期太高、頂配拉太滿,其實戲就不好看了。項目最好的狀態是人選合適,預算不要鋪滿不要沉迷於砸錢,要想着找視聽角度和故事優勢去打。

於正這個人,抄襲累累人品可疑炒作成性,但是由於他極度愛賺錢和極度能鑽營,他客觀上搭更符合商業規律的盤子。《延禧攻略》又湊巧比其他於正戲更多了點可看度。於正的套路一般性發揮就是於氏爛戲那樣,很故意製造爽點罵點和新標籤。(比如“莫蘭迪色”是過去“紅配綠”的新玩法,魏瓔珞一路爽文就跟過去劇情瑪麗蘇一樣,也是揣摩了大衆心理。)

我們現在回顧《如懿傳》這個項目盤子的問題,其實就是太高舉高打,忽略了適配度,劇情和人物邏輯理不順也不管了。《延禧攻略》則是花合適的成本辦有效果的事。除了流瀲紫把最容易編排的思路自動讓給於正這個先天優勢之外,適度加了一些“女性互助”(但我認爲這是虛晃一槍,最後還是“贏得男人心”)。 此外,秦嵐、聶遠、宋春麗,這三個演員都是演技好但不貴的選擇,只要人物邏輯理順就大放光彩。

《延禧攻略》當然膚淺,爽文的盡頭是皇帝愛我,我終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還不膚淺? 但作爲商業產品它達到了目的。


《如懿傳》要描寫斷髮皇后但根本沒有講述“瘋女人”傳說的能力,最後很多吐槽的其實是把故事拉回了傳統的“宮鬥思路”——令妃最受寵,一定是有理由的; 皇帝不愛你,你如懿在那掛臉有什麼用?男人只會更憎惡這樣的女人。

新解讀裏有新的情緒。《如懿傳》的故事線對魏嬿婉的確不公平,她遭到虐待多年,劇情卻借各種角色之口去咒罵她的上位,但底層人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被虐待被欺凌的困境,根本無錯。最起碼《甄嬛傳》裏華妃之死卻拍成了震撼時刻,給這個“人”一個邏輯,展現她所受的傷害,去拷問帝王。觀衆重新解讀魏嬿婉,是爲無權無勢的配角去鳴不平。


(△李純對角色的理解很好)

但是,有時候,有部分《如懿傳》劇情吐槽裏又混雜着一些厭女措辭,例如說女主角老、醜、沒好臉、不給情緒價值,“我是皇上我也不喜歡”。這話在宮廷邏輯裏成立。但是我們不是皇帝,但是古代確實存在過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皇后,她剪掉頭髮以明智:不是失寵,是我不要皇帝的喜歡,若我沒有自由,我便自毀。

很可惜,到現在我們還沒看到一個合理的“斷髮皇后”故事。哪怕是隔壁佘詩曼的嫺妃,黑化戲好看,治理後宮搞事業,最後不過是“最愛你的人分明只有我”,罵皇帝一句“傻仔”。(注:佘詩曼口型看出來她粵語臺詞說了“傻仔”,普通話配音臺詞是“弘曆你是個傻子”。)


宮鬥劇這個門類容易出爆款。

但是從 《金枝欲孽》、《甄嬛傳》到《延禧攻略》、《如懿傳》,其實是立意在漸漸往下掉。

拿《甄嬛傳》和《金枝欲孽》這兩部初期宮鬥比,我個人是覺得,總歸是《金枝欲孽》更有想法。《金枝欲孽》裏的皇帝簡直是個NPC,妃子們侍寢好似賣保險開單,心思都在太醫侍衛上,結局裏並不是誰笑到最後誰的位分高,而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初看印象最深的是,《甄嬛傳》還是血統論的,甄嬛的起落暗合的是皇帝前朝心思,這是劇情內在的一種矛盾:如果最終決定局面的是朝廷人事,是妃子血統,她們爭鬥又有何意義?如果足夠聰明足夠無情足夠開掛就能勝出,那劇情爲何如此“秩序井然嫡庶分明”?流朱是普通侍女,她忠心護主死就死了,浣碧到底是甄遠道的女兒,還是可以換個名字去當福晉的。《金枝欲孽》則殘留着某種舊港片的進取,任何人,只要決定鑽營討好皇帝這門功課,機會就來了,成功的代價是失去朋友。

相比後來者,《甄嬛傳》的結局還是有意思多了。甄嬛們給皇帝戴了一頂又一頂綠帽,最後直接後宮殺夫。女主角是“勝利者”,但勝利的極致是幹掉老公。


《延禧攻略》是一個意外有一些發揮(富察皇后和魏瓔珞的感情)、總體比較自洽的爽文,我尤其不能忍受的是最後對“勝利者”那種極致慕強的渲染。 而《如懿傳》則是一個不自洽的劇作。

2020年9月,這兩部同題材 宮鬥劇接連下架。


“宮鬥”爲何能讓現代人如此沉迷?從二十年前的《金枝欲孽》就有人這樣發問。

最常見的答案是,人們可以隨時在“宮鬥”裏代入工作和家庭的任何修羅場。但生殺予奪的殘酷宮廷能讓現代人代入如此之深,是否說明絕大多數的關係還是非常傳統的“控制和被控制”的關係?是否說明我們的願望首先還是“在現有體系下做贏家”,而非“重建”?

好吧,是我想多了。只是,無論何時看到下跪劇情,總是回想起,小燕子說,人的膝蓋不是用於下跪的。小燕子和紫薇手牽手離開了榮華富貴的紫禁城,離開了“父”,浪跡天涯,不必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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