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北京日報

城市史研究改變了人們對文明的看法,賦予新的啓示——

當代城市史研究的幾次轉型

陳恆

當今學科意義上的“城市史”發端於“二戰”之後,美國曆史學家阿瑟·施萊辛格把城市融入弗雷德裏克·特納的“邊疆學說”,認爲城市纔是理解、解釋美利堅民族特性的核心,這一概念大大改變了研究者的視角,引起廣泛影響,是城市史研究成熟的一個標誌。經過學者不斷努力,城市史研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們對人類文明的看法,並賦予了新啓示。如果把城市史研究的時間範圍放寬到整個20世紀,可以發現這一過程城市史研究發生了幾次重要變化。

一是城市史研究的“傳記轉向”。現代城市傳記是城市編年史傳統的延續,但它是一種綜合性的通史,以更全面、更廣闊、更長時段的手段來審視、解釋和理解某一城市的發展歷程。現代學術意義上的城市史研究肇始於地方城市傳記,地方史是某一特定地方社區、城市或農村的歷史研究,是試圖涵蓋一個社區地方發展的大多數方面的一種通史。這一原則仍爲大多數城市史家所遵循。對於現代城市傳記來說,歷史上的城市是什麼問題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城市是由何構成以及如何構成的。

二是城市史研究的“社會轉向”。從社會史的原始材料來看,任何事物都是社會史家磨坊中的穀物,從情書到人口登記表,從服飾到烹飪器具,從廟宇到彩繪琺琅,加上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與完善,社會城市史就自然出現了。在美國史學界,社會史與計算機技術相結合進一步形成了計量史學,研究者通過將檔案數據化等方法開展精密研究,推動城市史研究的對象進一步多元化。但與社會史的融合尤其是計量方法的採用,使得許多城市史學家擔憂新的研究無法有效整合城市中的“人”與“物”。羅伊·盧波夫在與蘭帕德圍繞此一爭議的論戰中,呼籲用“城市建設”代替“城市化”,因爲前者不僅包括建築、景觀、技術、環境而且包括背後的機制,而“城市化”則將態度、行爲等主觀因素排除在外。更爲重要的是,新的研究引發了對傳統範式的質疑,即城市史所關注的城市,究竟應當是作爲場所的城市,還是作爲進程的城市?儘管這一爭議直至今天也未有定論,但卻有力推動了城市史的發展,不僅研究作品的數量大幅增加,研究者也更加註意城市史作爲史學分支領域的核心與邊緣。

三是城市史研究的“文化轉向”。關注文化並非城市史的新現象,早在迪奧斯時代,城市史研究者已然意識到城市文化的學術價值,迪奧斯本人主編的兩卷本《維多利亞城市的形象與現實》就是探討城市文化的名著。與此不同的是,新文化史影響下的城市史不再“正面”分析和揭示城市的文化維度,而是繞道“背面”,關注城市文化是如何被生產和被表達的。同時,新文化史對“大敘事”模式的衝擊啓示了歷史解釋的多重性,繼社會史之後繼續激發城市史學家們關注微觀活動,一時之間,城市史著作呈現井噴之勢。阿蘭·科爾賓的《污穢與芬芳:氣味與法國的社會想象》從嗅覺的角度探討了香味與19世紀巴黎地下水道工程之間的關係,作爲表象的氣味不僅是一種文化想象,並且在實踐中影響現實生活。

四是城市史研究的“全球轉向”。歷史研究的範式在幾十年來出現了引人注目的變化,解釋、撰寫和講授歷史的方法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全球視野,被稱作全球史或新世界史。

一方面,從全球史的角度考察城市,既可以比較,也可以聯接,從而書寫一部全球性的城市史。人類文明從分散的地域性文明走向連接和整合,由此形成了歷史的全球化大敘事。在這種連接和整合中,城市扮演了重要角色,它們是貿易網絡的結點,是知識與思想的生產和傳播平臺,是統治廣袤區域的中心,是人員往來的樞紐,也是決策與控制的中樞。因此,全球史所重視的文明交往離不開城市的關鍵作用。反觀城市,其發展從不限於自身的行政區劃,而是組成了區域性、跨國性的城市網絡。這一網絡不僅是全球流動的基礎平臺,也成爲全球史書寫不可迴避的核心內容。

另一方面,城市在融入全球的同時也保留了自己的地方性,在全球史所重視的“合”之外,注入了“分”的因素,爲全球史增添了新色彩。因此城市史的“全球轉向”,也形成了建構本地與全球之連接的研究方法。通過不斷地把城市帶入全球並把全球放進城市,城市史的“全球轉向”不僅使全球史有了更多關於城市的故事,也使得城市故事有了更多全球背景。

五是城市史研究的“比較轉向”。比較是一種常見的研究方法,比較城市史在這方面也取得了不少成就。比如由薩德維爾—斯特拉斯和南希·卡克等人主編的《讓城市走向全球:城市史的跨國轉向》收錄了一系列城市跨國史的文章,涵蓋從規劃、貧民窟治理到住房建設等不同領域。空間研究更是與城市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脫離具體背景來探討空間往往缺乏歷史經驗的支撐,近年來“無形”的城市空間逐漸進入城市史的研究視野。城市內部空間如市政廳、教堂、廣場等空間的改造,背後體現着權力的意志;節日慶典、嘉年華、加冕儀式的程序和內容,蘊含着不同社羣的訴求。在城市外部考察城市空間結構的變遷也成爲城市史的題中應有之意。

雖然學術研究呈現的是相對靜態的狀態,但一切學術研究都脫離不開時代的制約,城市史研究也是如此,伴隨時代的變遷而不斷調整自身的視角,貢獻不同的知識產品,不過就其本質而言,城市史始終在時空框架下探究人與物、場所及其中的進程之間的關係,探尋這些關係是如何形成的,是如何創造城市傳統的,又是如何再造城市傳統的。

(作者爲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世界史系教授、上海全球城市研究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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