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丑”,大家首先會想到什麼?

希斯·萊傑在《蝙蝠俠:黑暗騎士》中飾演的經典小丑;

同樣的角色“萊託少爺”傑瑞德·萊託在《自殺小隊》中也演繹過;

再往前想想,傑克·尼科爾森在1989年版的《蝙蝠俠》中飾演的小丑也堪稱影史經典。

“笑裏藏奸”甚至“笑裏藏刀”,相信大家接下來會想起一大堆關於小丑的恐怖片,

比如2017年的現象級之一《小丑回魂》,“四妹”比爾·斯卡斯加德的演繹令人難忘。

如今好像感覺哪怕看一眼那張永遠在笑的紅嘴白臉就不舒服,甚至還有一種心理疾病叫“小丑恐懼症”。

小丑本來是負責搞笑的、人畜無害的、又傻又白又甜的,怎麼就成了邪惡代言人了呢?

今天,和各位深度聊聊銀幕上的“小丑”,以及爲什麼我們會這麼害怕“小丑”。

作爲世界上資歷最古老的公務員和表演藝術家之一,小丑需要一些尊敬。

早年的宮廷小丑大部分都有肢體或智力方面的缺陷,諷諫秦始皇的優旃就是個侏儒——而就算他們沒有,通常也會假裝。

尤其是裝傻,這可是小丑的基本技能,也像一層面具,賦予他們別人所不具備的地位。

因爲,即便是國王也很難對一個成天瘋瘋癲癲的開心果較真,所以有些不中聽的話只有小丑能說。

比如1340年,法國在一場海戰中潰敗,艦隊幾乎被英軍全滅,沒人敢把這壞消息告訴法王腓力六世,重任就落在一名宮廷小丑身上。

他是這麼說的:“陛下,那些英國鼠輩根本沒膽子像我們勇敢的法國水手一樣跳海!”

正因爲享有說真話的豁免權,戲劇舞臺上(當然也包括中國的京劇)的小丑往往扮演着“旁觀者清”式的角色,甚至跳出戲外,對劇中人和情節發表評論——

這個時候,小丑其實是替作者發聲,對觀衆喊話。莎士比亞就特別喜歡這種安排,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有個遊離於故事之外的小丑。

如《李爾王》裏的“弄人”,他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卻又是全劇中最睿智的角色,一直在警告國王。

這位宮廷小丑在黑澤明的電影改編版《亂》(1985)裏化身爲狂阿彌,融合進日本能劇的表現手法,其“局外人”之意味也更明顯。

導演甚至在片尾給他加了段“點題”式的怒吼:“沒有老天了嗎?畜生!有的話給我聽着,你是因爲無聊才玩這殘暴的惡作劇嗎?把我們像螻蟻般殺死,讓人類哭泣那麼有趣嗎?”

這樣一來,小丑就成了一個反差強烈的矛盾體,既嬉皮笑臉,又大智若愚;逗笑只爲僞裝,批判才見真章兒。這種“笑裏藏刀”的天然屬性,讓人覺得不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中世紀以後,小丑逐漸走出宮廷、走上舞臺;又踩着工業革命的節拍,走下劇場,走進馬戲團。

19世紀初,英國湧現出一位史詩級的小丑,約瑟夫·格里馬爾迪。

據說當年倫敦城八分之一的人都看過他演出。他也是現代小丑的締造者。

今日爲我們所熟悉的小丑形象——整個塗白的臉、畫着色塊的面頰、加粗的眉毛、笑容誇張的大紅嘴脣、染成五顏六色的奇怪髮型、豔麗的服裝發等等——都繼承自格里馬爾迪。

但這位祖師爺也是個典型的“兩面派”。現實中的格里馬爾迪命運相當悲慘。

他有個悲慘的童年,老婆在生產時死去,兒子是個酒鬼才活了31歲,他自己也在長年的表演中落下一身病痛,很早就殘疾了。

他曾拿自己的名字(Gri mal di )開玩笑說:“白天我慘兮兮(grim),夜晚我笑嘻嘻。”

後來大文豪狄更斯給他寫了部傳記。這當然是份殊榮,可書確實挺陰暗的。從那以後,“悲傷的小丑”就成了一個固定套路。

光圍繞這個命題的電影我們就可以舉出很多來。想想看,一邊是演出時的人聲鼎沸,一邊是落幕後的鴉雀無聲;

一邊是出乖賣醜只爲他人之一笑,一邊是曲終人散獨對生活的不堪——

作家或導演簡直愛死這種反差了。

更不要說大部分小丑演員本來就生活在社會邊緣,過着居無定所的流浪藝術家生活,與怪人和猛獸爲伴……

總之,有上述的背景設定,能編出開心的故事才叫見了鬼。

所以,我們有“千面人”朗·錢尼主演的默片《捱了耳光的男人》(1924)《笑,小丑,笑》(1928),看完不想哭你可以退票;

有西席·地密爾的奧斯卡獲獎片《戲王之王》(1952),詹姆斯·史都華在裏面演個永不卸妝的小丑,試圖隱藏自己的悽慘過去;

我們有湊齊卓別林與巴斯特·基頓兩大上古笑星,卻非要講落寞小丑淒涼晚景的《舞臺春秋》(1952)。老年小丑這種設定本身就淒涼,何況是卓別林來演。

我們有另一位傳奇笑匠傑瑞·劉易斯嘔心瀝血,卻始終沒勇氣給大家看的神祕電影《小丑那天哭了》(1972),講述小丑在納粹集中營裏爲猶太孩子們表演的心碎故事;

我們有伯格曼的《小丑之夜》(1953),哪怕晦澀沉悶,你也能輕易感受到其中悲苦;

我們有費里尼的《小丑》(1970),這分明是一部滿懷着熱愛的小丑表演精華集錦,卻唯有片末那一聲淒涼的小號最深入人心;

我們有侯孝賢的《兒子的大玩偶》(1983),爲討生計,小丑失去了尊嚴甚至父親的身份……

至於那部取名《小丑夢搖籃》(2017~2017),其實只關心夢怎麼碎掉的美劇,只不過是這道深深傷口上新撒的一把鹽而已。

你說,那位“醜爺”造了多大的孽啊!

跟“祖師爺”格里馬爾迪同一時代,法國也有位家喻戶曉的小丑藝術家,名喚讓-加斯帕·德布勞。

論本事論影響力他都不相上下,哪怕卸了妝走在巴黎街頭也能被人認出來。熟悉法國影史的人都知道有部神片叫《天堂的孩子》(1945),而該片主人公就以德布勞爲原型。

然而,1836年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這位爺帶着家人出來遛彎兒,遇上個當面辱罵他的頑童——德布勞憤怒地舉起手杖給了那孩子一記重擊——竟然就把他打死了!

儘管在一場轟動全城的大審判中,他被無罪開釋,但“殺人小丑始作俑者”這一稱號肯定是沒跑了。

更糟的是又有位文人出來添亂。

半個世紀後的1892年,意大利作曲家魯傑羅·萊昂卡瓦羅創作了著名歌劇《丑角》。

簡單說吧,這出戏講了個戴綠帽子的演員在舞臺上怒殺“姦夫淫婦”的鄉村愛情故事。

請注意,殺人事件發生在舞臺上,兇手當時正在演小丑。

因此,這應該是史上第一部關於“殺人小丑”的文藝作品,對後世的影響那是相當的惡劣。

我們找到了“小丑恐懼症”的源頭。

但那畢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不足以解釋小丑何以成爲電影、電視等流行文化中的恐怖化身。

而且,在這一百多年裏,小丑顯然也有過人見人愛的時候啊,不然麥當勞喫飽了撐的找個小丑當叔叔?

其實,直到60年代,小丑還都蠻可愛的。

在二戰以後的美國,小丑隨着電視機的迅速普及而成了大衆寵兒。

孩子們尤其喜歡小丑,因爲那時候的兒童節目大多由小丑來主持——美國的國民動畫片《辛普森一家》裏就有位類似的小丑大明星。

直到現在,也還有請個小丑給小孩子生日派對助興的習俗——至少我們能在美劇中看到。

不過電視也讓小丑的表演更低齡化。

從前他們主要面向成人觀衆,可在美國,小丑就這樣成爲孩子的專屬。

於是,他們也就被無孔不入的藝術家、編劇給盯上了。道理很簡單,用“童年記憶”來嚇唬人本來就百試不爽。

想想你在恐怖片裏見過多少次洋娃娃和木偶就知道了。

拿當代最偉大的恐怖小說家斯蒂芬·金來說,他就非常善於從兒童視角入手,一點點喚醒讀者心中塵封已久的成長傷痕。

《IT(小丑回魂)》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而這部接近一千頁的大書,講的就是人如何被童年陰影糾纏,又如何鼓起勇氣去面對。

這也是他許多作品的共同主題。

而故事中童年陰影的化身,就是個躲藏在小鎮下水道里獵殺孩子的惡魔小丑。

斯蒂芬·金生於1947年。也就是說,他的青少年期恰好趕上電視小丑的黃金時代,而《IT》又是他投注私人情感最多的作品之一。

我們不妨推測一下,當作者想找點自己和同代人最熟悉的童年象徵,然後將其反轉爲邪惡之源時……小丑不幸中槍。

促使斯蒂芬·金動筆寫這個故事的直接原因是,1978年,美國真的爆出一個特大號的殺人小丑。

約翰·韋恩·加西看上去是個待人友善、事業有成的老實男人,同時也是個持有官方證書的專業小丑,經常爲社區和孩子們表演。

然而,他的第三重身份是——姦殺至少33人的連環殺人狂,受害者大多爲十幾歲的男孩。

此人於1978年被捕,1980年被判處死刑。

所有媒體在報道此案時都不約而同地使用了“殺人小丑”這個詞,其實,他也沒戴着紅鼻頭和假髮殺人啊!

這位殺人魔一直在監獄裏待到1994年才被執行死刑。在此期間他可沒閒着,開始在牢房中搞創作。他畫畫。

是的,畫小丑,畫風帶有一種原生態的邪氣,並挑明瞭畫裏的小丑就是他自己。

所以整個80年代,“殺人小丑”一直是熱點話題。

更細思恐極的是,這人在很早之前就因性侵男童被抓過,他是怎麼獲得官方認證,混進小丑隊伍的?

於是美國的家長們坐不住了。對小丑的不信任感迅速蔓延,而嗅覺最敏銳的好萊塢很快抓住了這股情緒。

大量關於小丑的恐怖片就是從那個時期開始集中湧現的。

斯蒂芬·金不過是搭了趟順風車,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比他反應快多了。

1982年,在他編劇並擔任製片的《吵鬧鬼》中,出現了一個非常嚇人的小丑娃娃,它突然有了生命並襲擊自己的小主人。

2015年這部經典之作被翻拍,小丑的戲份明顯多出不少,甚至還成了海報的主角。這也足以說明,當年它的形象有多深入人心。

幾年後的《外太空殺人小丑》(1988)乾脆把小丑描繪成外星侵略者:他們把爆米花、氣球和玩具變成怪物,把人變成棉花糖……

這片子很廉價,但想象力和娛樂性都非常棒——不過孩子們未必會這麼想。

然後是《小丑屋》(1989),講出逃的精神病患者們扮成小丑入侵小鎮。

1990年,《IT》終於也被拍成電視電影《小丑回魂》,長達三小時的童年陰影磨難教育,並附送小丑恐懼症。

這個單子我們可以一直拉下去。

流行文化從小丑身上得到靈感,又反過來助長了大衆的偏見和恐慌。

關於邪惡小丑的都市傳說和靈異事件在世界各地傳播——沒辦法,我們就是這麼擅長自己嚇唬自己。

這麼一來二去的,可憐的小丑也就翻不了身了。

小丑行業日漸萎縮——其實整個馬戲團行業都江河日下,這又帶來更大的麻煩——

新一代孩子(或者是我們這些沒有馬戲團文化的東方人)已經很少有機會見到真正的、搞笑的、能變出糖果和氣球小狗的小丑了。

他們只能從電影和電視裏看到小丑,然而,那全都是些殺人魔。

2014年,美國小丑協會曾抗議劇集《美國恐怖故事》在第四季《畸形秀》中對小丑的“污名化”,但是根本無人理睬。

小丑就這樣被送進了“恐怖片萬神殿”,跟傑森、弗萊迪、剝皮狂和電鋸控們平起平坐。

可這也許就是文化更迭的代價,君不見,娃娃、木偶、玩具熊之類正在被新新一代拋棄的傳統童年夥伴,正在步其後塵。

不過話說回來,小丑的很多經典形象也是永留影史,給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個呢?

有態度的原創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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