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高銘暄老師的九十大壽在悄無聲息中度過。他的弟子傅躍建教授選擇了一種頗爲高雅的祝賀方式——根據高師口述,對高師七十年的刑法學習、研究與授業生涯進行系統整理,並以《我與刑法七十年》爲書名,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做了一件學術與史料價值兼備的好事。在該書的結尾,高師說:“我現在年歲已大,但心不老,願意繼續工作。有了工作,心靈上充實,能更好地實現人生價值。總之,還是要老驥伏櫪、鞠躬盡瘁,要爲中國的法治發展儘自己的微薄之力。”高老真誠質樸的話語令人感慨萬千。

一生醉心刑法學,終成學界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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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高師並不喜歡飲酒。然而,如果把刑法學視爲一壺烈酒,那麼,可以說在人生的四季,高師一直都是杯不離手,沉醉其中。他說:“自從1947-1948學年第一學期在浙江大學聽了恩師李浩培先生講授刑法總論之後,我就喜歡上刑法學。”“我將刑法學視爲至愛,須臾也不分離,真正結下了不解之緣。”對此我深信不疑。如果不是熱愛刑法學,怎麼可能畢生沉迷其中,不斷思考,永不放棄。

通過長期研究,高師在刑法基本理論以及刑法立法領域取得了一系列具有開創性、體系性的研究成果。他最早提出應當將犯罪、刑事責任、刑罰視爲三個不能互相替代的概念;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高師就提出了民主刑法觀、平等刑法觀、人權刑法觀、適度刑法觀、開放刑法觀、超前刑法觀等十大刑法觀念;他創造性地揭示了中國刑法中犯罪概念的三大基本屬性;他堅持刑法中的社會危害性概念,並與時俱進地主張對社會危害性應當從犯罪事實及合目的性兩個方面進行解釋;他旗幟鮮明地堅持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體系;他對中國刑法學中的刑事責任問題進行了開創性的研究。作爲幾乎全程參與新中國第一部刑法創制的唯一學者,高師在刑法立法問題上,包括刑法立法的根據和原則、刑法立法技術等方面,也取得了一系列創造性成果。正是由於諸多成體系的創造性研究成果,以及自始至終參與新中國第一部刑法創制的經歷,使高師成爲新中國刑法學的主要奠基者和開拓者。此外,高師還從事了大量的國際刑法學研究,被認爲是中國國際刑法研究開創者。

基於其一貫的嚴謹與慎重,高師並未在《我與刑法七十年》中專門述及研究刑法學的感受。我想,由於刑法學研究與時代背景、政治形勢緊密聯繫,高師在不同時期或許會像品味不同的酒一樣,各種滋味都有。最讓我敬佩的是,無論順境還是逆境,高師都能坦然面對,努力發出自己的聲音,與刑法學界互動。讓我深受感動同時深感慚愧的是,在近些年刑法總論之犯罪論領域的三階層與四要件的爭論中,八十高齡的高師,在《中國法學》《刑法論叢》及《法學》等學刊連發多篇文章,堅持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體系。這種理論勇氣和實踐精神,實在是讓我們這些庸碌的晚輩追隨者汗顏無地。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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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師的成功,不僅在於他從事刑法學研究所取得的豐碩成果,還在於他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學生。“他的教學研究培養了一大批資深學者,他們活躍在世界各知名高校,如今已成長爲國際學術界的棟樑之才。”這是國際社會防衛學會對高師教育成就的評價。這並非溢美之詞,而是中肯之語。他培養的陳興良等教授,是新中國第一批刑法學博士,至今仍是中國刑法學界的頂尖級學者。

由於培養的學生人才輩出,高師不僅是當代中國著名法學家,還被冠以當代中國著名的法學教育家的稱號。高師門下羣星璀璨,是他嘔心瀝血、辛勤栽培的結果,也與中國人民大學曾經有過的精耕細作的研究生培養模式不無關係。據陳興良老師回憶,爲了收集碩士論文資料,他曾經與周振想教授、張智輝教授一道,在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刑法教研室主任魯風老師的帶領下,“從北京赴成都,由成都至重慶,過三峽抵武漢,經長江到上海”一路調研。那真是一個美好的慢節奏時代。

其實,高師不但在學生培養方面成就卓越,其講課水平在刑法學界恐怕也是名列前茅的。在我看來,聽過高師的課,你就能直觀體會到“大道至簡”“返璞歸真”這兩個成語的涵義。

老驥伏櫪心不已,仍將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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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就有人說高師老矣,可以退休了。高師一笑置之。此後,他繼續以旺盛的精力培養學生,創作論著,授業解惑,活躍在刑法學前沿,心態甚至比後輩更顯年輕。而且,高師視野更加開闊,思想更加深刻,不斷收穫新的成果,以及令人羨慕的榮譽。

2012年,高師出版了八十五萬字的鉅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孕育誕生與發展完善》,在中國刑法學界引起巨大反響。該書獲中國法學會第三屆“中國法學優秀成果獎”專著類一等獎。2015年,因“在中國基於人權保障與人道主義刑事政策發展現代刑法學所取得的巨大成就”,高老被授予切薩雷·貝卡里亞獎。這是一項刑法學界的國際性大獎,有刑法學界的“諾貝爾獎”之稱,用以表彰世界範圍內在刑事法領域爲推動實現法治精神與人道關懷作出巨大貢獻的賢達。高師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人士。2016年,日本早稻田大學授予高師名譽博士學位,以表彰他多年來對中日刑法學術交流的貢獻。在耄耋之年取得如此之多高質量、高規格的科研成果和學術榮譽,即使從世界範圍來看,也是鳳毛麟角。

在2015年的切薩雷·貝卡里亞獎頒獎典禮上,有個細節彰顯了高師的年輕心態:他用英語作了獲獎答謝致辭!受時代的侷限和年齡的制約,高師的英語水平與其刑法學方面的卓越成就相比,顯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然而,爲了遵循國際慣例,並表達對會議主辦方的尊重,他勇於挑戰自我,勤學苦練,終於以八十七歲高齡,在國際講臺進行了一次英語秀。倘若我輩有高師這樣的心態與意志,何愁不能學有所成,教有所長。

“密涅瓦的貓頭鷹要到黃昏才起飛。”如果以貓頭鷹代表智者,那麼,回顧高師的刑法學術生涯,黑格爾的這句名言顯然是片面的。高師這位智者,以畢生的精力和智慧,不斷探索和推動中國刑法學發展,並以開放包容的態度樂見刑法學研究的百花齊放。他從清晨到黃昏都在不斷地起飛、降落,以身作則,告訴我們應當如何在變動的時代恪守刑事法治精神,教書育人,鑽研學術。“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這也許是對高師暮年時光生動而準確的寫照。

來源: 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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