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離家出走之後的華喦不久之後落腳杭州,很快便與當地的一批文人學士們打成一片,日日吟詠唱和、作畫寫生,在這期間,受這批文人的影響,華喦在詩畫方面進步非常,繪畫風格上漸漸褪去了早年鄉間粗俗風味的底色,由俗入雅,這對他的整個藝術創作來說是一次不小的飛躍。華喦自始至終對自己的藝術創作水平抱有極大的自信,但卻不善鑽營,儘管與當時揚州畫壇上的諸多名家交情頗深,但也僅限於畫藝交流,而且他的貧寒出生和布衣履歷也制約了他的畫作在市場上的認可度,終其一生也未真正得到揚州富豪階層的青睞,生前聲名並不顯著,門下弟子也僅三四人而已,自謂“吾生平無門弟子”。

華喦一生清貧自守,備嘗世間冷暖,直至布衣終老。但窘迫的現實沒有澆滅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藝術之火,不與時習相俯仰,且追古法共浮沉,食髓知味,深入淺出,拓古開今,離垢得淨,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以善書、能詩、精畫而有“三絕”之名,躋身揚州八怪之列並以畫技全面、題材廣泛而著稱,在藝術史上留下了一道閃亮的背影。

《自畫像圖》

華喦(1682~1756),字德嵩,後更字秋嶽,號白沙道人、新羅山人、東園生、布衣生、離垢居士等,老年自喻“飄篷者”,福建上杭原白砂里人,後寓杭州。清代傑出繪畫大家,揚州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 隔水吟窗圖軸 》

出生寒門,自學成才

華喦出生寒門,家境貧寒的他僅在私塾讀書兩年後就因爲家貧而輟學,進入當地造紙作坊當學徒工。

這段少年時光對華喦來說,磨礪了他的性格品質,立志通過自身的努力改變命運。在繁重的學徒工作之餘,手不釋卷地刻苦專研詩文書畫,經常外出寫生,同時兼習騎馬射箭,“少年好騎射,意氣自飛揚”,這樣的忙碌而充實生活爲他日後的在書畫文藝上取得的成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 三獅圖》

《 海棠禽兔圖 》

天資聰穎的他很快就以不俗的繪畫技藝而在家鄉小有名氣,經常爲當地的一些土地廟、龍王廟畫壁畫,同時爲一些隔壁鄰居家畫些門神等風俗畫。隨着名氣漸長,自己對自身的畫技也頗爲自得,不過康熙四十二年(1703)發生的一件事對他一生來說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當時家族祠堂落成,族人推薦華喦爲祠堂作壁畫,不過族長卻力排衆議認爲華喦不過是一區區布衣不夠資格,於是心高氣傲的華喦一氣之下夜裏翻進祠堂,連夜在牆壁上繪製了《高山雲鶴》《水國浮牛》《青松懸崖》《倚馬題詩》四幅巨型壁畫。同時還在廂房牆壁上以嘲諷的姿態繪製了一幅《老人挑牛角》,並題詩曰:

畫者不差不錯,看者仔細斟酌。

少年不勤不儉,恐怕老來擔角。

《西園雅集圖》

天亮之後,華喦負氣遠走高飛,從此一生再也沒有回來。

離家出走之後的華喦不久之後落腳杭州,很快便與當地的一批文人學士們打成一片,日日吟詠唱和、作畫寫生,在這期間,受這批文人的影響,華喦在詩畫方面進步非常,繪畫風格上漸漸褪去了早年鄉間粗俗風味的底色,由俗入雅,這對他的整個藝術創作來說是一次不小的飛躍。

當時杭州文壇上的忘年交徐逢吉後來這樣評價華喦這段時光以及在藝術上取得的成就:

華君秋嶽,天才驚挺。壯年苦讀書、句多奇拔;近益好學、長歌短吟、無不入妙。憶康熙癸末歲(1703)華君由閩來浙,餘即與之友,迄今三十載,深知其造詣。其文質相兼,而又能超脫於畦畛之外,如斯人者亦罕見矣。

《高枝好鳥圖》

《白描仕女圖 》

寓居杭州期間,華喦的畫藝大進,漸漸走上了賣畫爲生的道路,並以其畫名而得以出入官宦大戶之門,早年的功名仕途之心也悄然滋生。康熙五十六年左右,因緣巧合之下華喦“得交當路鉅公,名聞於上”,於是蒙聖上特旨召試,得以獲得縣丞一職,不過華喦內心深處卻大失所望,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使得他不願低就,從此在京城賣畫度日。但他的畫作在藏龍臥虎的京城並不受人待見,一直無人問津,甚至他自視甚高的畫作竟然作爲贗品假畫的包裝紙,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諷刺和沉重的打擊。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於是華喦拂袖而去,不帶走一片雲彩,“壯年橐筆遠方遊,北馬南船幾度秋”,先後遊歷了熱河、天津、泰山、廬山、華山、嵩山、恆山等名山大川后返回杭州,這段遊歷生涯開闊了他的眼界,對他的繪畫創作來說起到了很好的促進作用。

但此時的杭州由於經濟開始衰退,畫作滯銷乃是常態,於是華喦在雍正二年開始漸漸將將賣畫中心轉向當時經濟活躍富甲天下的揚州城。於是, 兩地奔波的華喦在揚州這片藝術熱土最終找到了身心的棲息地,從此在藝術創作邁上了真正的“巔峯時刻”。

《觀泉圖》

寓居揚州,自成一派

此際的揚州,藏龍臥虎,繁華如夢,是那個時代諸多丹青妙手心中的聖殿和樂土。

華喦儘管初到揚州,但畢竟並非籍籍無名之輩,很快結識了一位名叫員果堂的名士,並就此在揚州漸漸紮下根來,一邊課徒教書,一邊習字賣畫,但作爲初來乍到的華喦的畫風並不討巧,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的。

不過,在這裏他結識了金農、鄭板橋、李鱓、高翔、李方膺、黃慎等一批揚州書畫界聲名顯赫之輩,他們之間互切互磋相學相融,使他的詩文書畫創作進入了“黃金期”,形成了自己特色鮮明的藝術風格。

《桂樹綬帶圖》

華喦儘管在繪畫上屬於自學成才,但他的藝術思維創新能力幾乎與生俱來高人一等,賦予了他作品讓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在繪畫上師法前賢的同時又注重寫生,在遠師馬和之,近學陳洪綬、惲壽平以及石濤等人的基礎上, 注重消化吸收並結合實際寫生而融合創新,在構圖佈局、造型設色、筆墨情趣上都有着自己獨到的理解,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筆意縱逸殆宕,粉碎虛空,種種神趣,無不領取毫端,獨開生面,真絕技也。無不標新領異,機趣天然。”他的繪畫,特別是花鳥、人物、蟲草等題材更是妙絕天下,枯筆幹墨淡彩信手拈來,自成一派清秀明麗脫俗的格調。

《天山積雪圖 》

尤其是在花鳥畫上繼承和發揚了惲壽平的風格並取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被公認爲是繼惲壽平之後的領一代風氣之先的花鳥畫大家,“繼南田殆無愧色”。華喦本人也對此頗爲自得,引以爲豪,在《題惲南田畫冊》一詩中可見一斑:

筆尖刷卻世間塵,能使江山面目新。

我亦低頭經意匠,煙霞先後不同春。

而 華喦在人物畫上的成就也是讓人側目,在意境營造上匠心獨具,注重畫面主題和畫面氣氛之間的相互和諧,構圖空靈疏朗,設色淡雅清秀,善於以簡馭繁、以虛襯實,“在十洲、老蓮外,獨具機杼,堪稱鼎足”。在人物畫上與仇英、陳洪綬並稱是一種極高的評價,而華喦的確在人物畫上承繼了宋人的餘韻,別出蹊徑,以書入畫的同時又與別人和而不同,與黃慎以草書、金農以漆書、鄭板橋“六分半書”等筆意入畫不同的是,華喦以近似於行書的“蘭葉描”“螞蟥描”筆意作畫,顯示出另一種美學趣味。

《千手觀音圖》

就書法和詩詞創作而言,華喦也顯示出極高的自我追求。 書法主要取法於鍾繇和虞世南,並博採衆長,更偏向於傳統的書法審美追求,外柔內剛,溫婉圓潤中一股乾淨利落的氣質隱含其中。而他的題畫詩創作也很有特色,在手法上不拘一格,或妙用典故,或擬人通感,與畫面意境融爲一體,詩情畫意互爲生髮,相得益彰,昇華了畫面的寓意。比如他的題《山雀愛梅圖》就借用林逋“梅妻鶴子”的典故來深化了畫面的意境,引人深思:

望去壁間春如海,半株僵鐵萬花開。

莫奇林叟情耽冷,山鳥亦知解愛梅。

《山雀愛梅圖》

又如他在《牡丹竹石圖》上題詩道:

青女乘鸞下碧霄,風前顧影自飄飄。

等閒紅粉休相妒,一種幽芳韻獨饒。

《牡丹竹石圖》

縱觀華喦的藝術創作,他致力於在高雅與通俗之間走出一條不同尋常披荊斬棘之路,見山見水,見俗見雅,但又雅俗與共、文質相兼,各種艱險可想而知,但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他始終秉持着一個根本,那就是他晚年對門生張四教語重心長說的這段話:

雖然畫藝也,藝成則賤。必先有以立乎其貴者,乃賤之而不得。是在讀書以博其識,修己以端其品,吾畫如此而己。

言簡意賅,一語中的,箇中滋味,令人深思。

《桃潭浴鴨》

安貧守素,自得其樂

華喦的一生過的並不順遂,幾乎一直與貧賤相伴,這樣的日子卻並沒有使之意志消沉,反而一副樂天知命的姿態,在清貧的歲月中享受清歡的滋味。

他的天性中具有一種桀驁不馴、自命清高的氣質,這種氣質賦予了他作品一種超凡脫俗的藝術魅力,但同時,在賣畫爲生的生涯中,這樣的個性特點顯然與商業氛圍天生格格不入,也導致了他的畫作在市場上並不暢銷,賣畫的微薄收入只不過聊以餬口:

貧家自有真風味,富貴之人哪得知?

但使心地恆快適,何用甘鮮黏牙齒?

《寒駝殘雪圖軸 》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華喦自始至終對自己的藝術創作水平抱有極大的自信,但卻不善鑽營,儘管與當時揚州畫壇上的諸多名家交情頗深,但也僅限於畫藝交流,而且他的貧寒出生和布衣履歷也制約了他的畫作在市場上的認可度,終其一生也未真正得到揚州富豪階層的青睞,生前聲名並不顯著,門下弟子也僅三四人而已,自謂“吾生平無門弟子”。

在他的詩作中,有時也在自嘲中流露出“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滋味:

雲腳含風亂不齊,凍陰移過小橋西。

鄰梅乍折牆頭蕊,臘酒新開甕口泥。

貪遣客情隨野鶴,怕論家事避山妻。

瘦藤扶我籬邊立,閒看寒沙浴竹雞。

《金谷園圖軸 》

華喦的性格無疑是倔強的,自從年輕時負氣出走家鄉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晚年經常在杭州和揚州之間爲生活所奔波。乾隆十二年(1747),其妻病故,古稀之年的華喦從杭州再次趕至揚州賣畫。乾隆十七年(1752),歸老於杭州西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寫下了這樣的一首詩:

新羅小老七十五,僵坐雪窗烘凍筆。

畫成小鳥不知名,色聲遽然空裏出。

晚年的他更加參破了人生和藝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於藝術感悟上離垢得淨,於人生感知上離苦得樂,實現了自我的圓融和解脫。

《秋浦並轡圖》

歷史最終還是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肯定,不過,這一切都發生在他身後,華喦對此已不得而知了。

華喦故去之後,其聲名日益走高,至清末時,他的藝術作品在他的家鄉福建以及寓所揚州得到了一致的推崇,並且在官方的藝術史上得到了追認,“墨跡都藏富貴宅”,而且追隨效法他的繪畫技藝的畫家日益衆多,他也在藝術史上留下了“空谷之音”的美譽。

《薔薇山鳥圖》

《尋春圖》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就藝術創作而言,華喦生前身後的冰火兩重天,也可以算得上對這句話的生動詮釋,這種悲喜交加的命運邏輯對華喦來說,若他泉下有知,也多多少少算是一個遲到的安慰吧,他終於以他一生的執着努力實現了他畢生的夢想,在藝術史上佔據了高高的一席之地,無愧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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