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二哥最喜歡摸河蚌,別的孩子在河邊打水仗,他不理會,摸了幾隻頂大頂重的河蚌,便興沖沖趕緊跑回家,捧到廚房交給母親,仰頭大聲說“今朝偶要喫蚌肉草頭。不知道二哥可還曾想起過家鄉的蚌肉草頭。

食物和人一樣,遇見對的彼此,才能成就更好的彼此。相生相剋永遠存在於天地萬物間,亂花漸欲迷人眼,人往往要試錯過很多次才能找到對的那個伴,如能和餐桌上的完美搭配一般輕易得來的伴侶,大概人生的美味會打不少折扣吧。

蘇州鄉下的田頭屋前,村民喜種上一片綠茵茵的草頭。

細弱的幾株莖稈毛絨絨的,頂着又薄又小的幾片嫩葉,一簇簇,一叢叢長在田地裏,割了一茬,很快又長出一茬。草頭是蘇州人竈頭飯桌上最常見的家常菜,清炒草頭,上湯草頭,草頭餅,草頭幹……,一直能從冬天喫到春天。

草頭,又叫“金花菜”,“秧草”,學名苜蓿,來自於西域,《史記.大宛列傳》裏記載“大宛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葡萄肥地。”自西漢大面積種植之後,大江南北都有它的蹤跡,但大宛人最早用它餵馬,現在很多地方的人也只當它是餵豬、餵羊、喂兔子的野草,人們自己並不喫。

就連喜食草頭的蘇南人也只煮來充飢下飯,年節酒宴上是見不着的,“野丫頭”上不了檯面,沒得叫人笑話。

草頭想要燒得好喫不容易,它不像黃瓜、蘿蔔水份多;又不像白菜、青菜葉片肥厚;甚至不如辣椒芹菜,自帶一股特別的辛辣之氣。那細弱的莖稈裏貯存不了多少水分,薄薄一片小葉子塞進牙縫都找不到影子。

用油煸吧,兩三下就炒成老菜皮,一不小心還容易糊鍋;涼拌吧,水裏焯一下,抄上來輕輕一擠,便只剩下手心裏小小一團。也難怪好多外鄉人不愛喫。母親擅燒草頭,她說關鍵在於重油,油水混合,熱辣辣地裹在輕薄柔韌的草頭外面,肥美鮮嫩最是下飯。

但草頭遇見蚌肉,便令人怦然心動了。

河蚌和螺螄、泥鰍、龍蝦一樣是江南河塘裏最常見的水產,並不值錢,因爲泥腥味過重,燉不爛,做不好的話喫起來又硬又腥,沒什麼人喫,人們常撿來餵鴨子。

很多人小時候都下河摸過螺螄和河蚌。我二哥最喜歡摸河蚌,別的孩子在河邊打水仗,他不理會,摸了幾隻頂大頂重的河蚌,便興沖沖趕緊跑回家,捧到廚房交給母親,仰頭大聲說“今朝偶要喫蚌肉草頭。”

母親每每湊趣說:“偶哩要喫阿二摸的蚌肉哉!”二哥便大聲地笑起來,彷彿成了家裏的功臣,能給家裏人提供飯菜了。

母親便拿了剪刀,提着竹籃,去屋後菜地裏,就着草頭新發的嫩頭剪上半籃子。洗河蚌是個細緻活兒,母親把二哥摸回的河蚌拿到河邊,剖開還沾着新鮮泥土的硬殼,摘掉黃腮泥腸,剔出蚌肉,用鹽反覆搓揉,等河水把粘液差不多衝淨了,再用黃酒醃半個小時,腥味便去得差不多了。

料理好的蚌肉在水裏煮開之後,再放熱油炒過,最後放入草頭,爆炒片刻,薄鹽輕醬提味,一道蚌肉草頭便好了。

潔白如玉的蚌肉臥在色澤碧綠的草頭中間,看着就叫人垂涎三尺。蟄伏一冬的蚌肉肥厚有嚼勁,早春新發的草頭卻柔嫩爽口,蚌肉濃濃的泥腥味,也給草頭的清香蓋住了。喫起來肥腴厚潤,鮮嫩爽口,真教人“鮮掉眉毛”。

家裏孩子多,好喫的菜大家搶着夾,蚌肉草頭上桌不久就被我們幾筷子搶光了。二哥便矜持地說:“下次我有空再摸幾個河蚌。”母親這時照例要誇一句:“偶哩阿二來塞咯!”我們兄妹看在好菜的份上,邊往嘴裏塞着蚌肉和草頭,邊用力點頭附和。二哥便更得意了。

草頭原本是田間地頭最尋常的食材,河蚌也是江河裏不起眼的河鮮。但在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細雨漫卷的清明,它們在最美的時節相遇了,便有了令人難以忘懷的人間好味道。

不知道二哥可還曾想起過家鄉的蚌肉草頭。上次侄子婚禮上,看他平靜溫柔的笑臉,應該是幸福的,也不枉當年他不顧家人反對,跟二嫂遠走家鄉。二哥在我們家,只是念不出書最笨的孩子,但於二嫂,卻是敦厚踏實的好男人。

大千世界,人也好,物也好,事也好,只要找到了對的伴侶,你也就對了。

你看,遇見了蚌肉,連不起眼的草頭也成了難得的美味!

文 / 鑑微

圖片 / 網絡

BGM / 等待你的愛 - 王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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