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經過靖康之難,拖着十五車文物,從汴京(今天開封)逃亡到建康(今天南京)的李清照,據說每逢漫天飛雪,就頭戴斗笠、身披蓑衣,頂風冒着雪、繞城覓詩。她原以爲流亡至此,想能將建康城住成終老之地,何況老公趙明誠正擔任建康和知府(相當於市長),能像一棵大樹,爲她撐起一小片安寧的天地,讓她將餘生踏成雪、吟成長詩。她哪知道建康城的一次叛亂,竟讓身爲“市長”的老公,拋棄妻子以及滿城的百姓,半夜棄城逃跑。身爲朝廷要員的老公尚且如此貪生怕死,似能想見抵禦金人的宋軍,又有多少鬥志和志氣。

很快,建康城就陷入金人的鐵蹄。李清照帶着“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遺恨,和十五車文物一起,重新插隊進難民的隊伍,這伴隨她的十五車文物,車車都裝滿與老公半世的心血。——燈下共研金石、堂上鬥茶的詩書、鬧市典衣的書畫,以及欣喜若狂收藏的白居易楷寫的《楞嚴經》。共同顛沛着這破碎的山河,在最終逃亡到臨安的路途中,已如風中黃花,飄飛殆盡。當君王都保護不了如畫江山,你又怎樣要求一個弱女子保護好恁多的文物。可惜這所剩無幾的一點文物,卻引來垂涎欲滴的一雙眼睛。一個叫張汝舟的小人,竟想通過騙婚的方式來騙取文物。當結婚百日的李清照發現張汝舟的真實嘴臉時,不惜名譽掃地、入獄九日的代價,毅然決然地狀告張汝舟篡改檔案和貪贓枉法等罪行。這在封建禮教的古代,妻告夫,無疑是石破天驚之舉。僅從這點來看,李清照就不似貪生怕死的前夫,而是“生當作人傑,死亦鬼雄”的女漢子。

——李清照瞬間老了,踏雪沒心情,倚闌無情緒。已經從嗅青梅的少女,變成雙鬢如雪的孀嫗。在“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孀居生活中,已經是“日晚倦梳頭”,一任蕭蕭兩鬢生出白雪。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已不是“慵自梳頭”於汴京的繡樓,整天無精打彩地思念遠遊的老公,以致樓前流水都照見她思念的淚水。在“別恨難窮”中,放縱“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如今,老公趙明誠早病亡在建康的城中,像一塊塵滿的梳妝鏡,是再也照不見“日晚倦梳頭”的身影。一個倦字,已寫盡她的憔悴、漂泊和無助,過着“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這陰晴不定的生活。以致元宵佳節、興城狂歡,“閨門多暇”的她,也“怕見夜間出去”,婉拒多少邀遊的詩朋酒友。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其實“聞說雙溪春尚好”的她是多想出去,賞春武陵、泛舟雙溪,只是怕爭渡、爭渡的遊艇,載不動愁如山的自己,划向藕花深處,驚起故園的鷗鷺。如玉的雙溪水怎麼能海外滌盡她的疲憊,只會汪積成內心的苦水。一句話,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的淚水比話語還多。

“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誰識我?”晚年的李清照,守着臨安的窗兒,三杯兩盞淡酒,偶而簾兒捲起路人的歡聲笑語;更多時是將晚來急、梧桐細雨,獨飲着漫漫長夜,獨抱着濃愁的雙手,勤剪燈花,重新照亮這疲憊的山河。但始終都以“九萬里風鵬正舉”之志,以“壓江城十四州”之氣,將南國三千里水路揉入胸中。在“滿地黃花堆積”中,將盈盈暗香注入《金石錄》和《漱玉詞》。眉頭和心頭不斷轉換的思緒,化爲整理破碎山河的那股清氣。讓捲簾的風告訴你,一個比花還瘦的異鄉人,正讓“最難將息”的淚珠源源不斷地滴成漫天飛舞的白鷺!莫道不消魂,一個比黃花更瘦的異鄉人,正拉開婉約派“綠肥紅瘦”的大幕,瘦成新的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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