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記一個年輕人的死亡

記憶或許會被風乾,靈魂卻要永遠保持純粹。——多巴胺

“還能再搶救一會嗎?”人羣中患者的舅舅站了出來,他手裏拿着那份已經呈現一條直線的心電圖有些顫抖的問。

那一刻我一走出急診搶救室便立刻被家屬們圍了起來,幾位女性家屬已經泣不成聲,只有這位舅舅還能夠稍稍保持理性。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舅舅的話,人羣中便有人說了:“醫生,你只管搶救,費用不會少的。

“心電圖已經呈現一條直線了,兩個瞳孔也散大到邊了,甚至四肢都已經有些僵硬了,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還是準備衣服吧?”在經歷了將近90分鐘的積極搶救後我不得不要下達臨牀死亡的醫囑了。

女人們的哭泣聲始終沒有停止過,甚至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在哭泣還是乾嚎了,而舅舅始終用顫抖着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份心電圖,不知是否能夠看得懂。

十幾秒種後,舅舅緩緩開口道:“停止搶救吧,能讓我們進去見最後一面嗎?

“可以,等我把所有搶救設備撤下來吧。”達成停止搶救的協議之後我又轉身關閉了急診搶救室那扇冰冷的大門。

站在患者的牀頭前,看着正在忙碌的同事和滴滴作響的搶救設備,我竟不忍再去看患者一眼。

因爲我知道他的靈魂早已經抵達了另一個地方,因爲我知道自己撤下搶救設備既意味着斷絕了家屬們的所有希望。

但,有些事情我卻不得不做。

但,在我看似無情的藍色無菌口罩背後卻分明心有不忍了。

九十分鐘前,120救護車停在了急診門口。

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是一位年輕的男性患者,年輕到只有20歲,花一樣的年紀。

那天也是深秋的午後,沒有一絲風。

120急救醫生橫跨在轉運病牀上正在坐着胸外按壓,掀開急診大門那道透明門簾時一道帶着涼意的陽光照射在了患者的臉上,連同患者的軀體一般沒有了一絲溫度。

透過喧鬧的人聲、撥開慌亂的人羣,我接替過了120急救醫生的搶救工作。

當我低下頭看着眼前這位面色灰暗的年輕人時卻心生沮喪了,因爲我知道自己已經幾乎沒有任何希望去從死神手中將他奪回來了。

“我趕到現場時就已經沒有心跳呼吸了,當時拉了一份心電圖,連室顫都沒有。從我趕到現場到現在大約19分鐘!”急救醫生簡要說明了情況。

事實上,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患者是一位年僅20歲的大學生,外地人,在本地的一所學校上學,而他的舅舅居住在本地。

一天前因爲週末來到舅舅家中玩耍,事發當天中午方纔起牀,起牀後來帶衛生間洗漱,結果卻突發意識喪失、摔倒在地。

家屬們在慌亂中自行搶救了近十分鐘後方纔想起撥打120,120趕到現場後卻發現患者早已沒有了自主心跳和呼吸。

也就是說,從患者突發意識喪失到被送進醫院最少已經超過了30分鐘。

將這位猝死的年輕患者送入急診搶救室後第一時間予以了積極搶救,無奈經過90分鐘的努力卻依舊不能在患者的心間激起一絲波瀾。

像這樣的患者幾乎每年都會遇上幾起,甚至每一天都會在不同的地方發生着。

這些突發心跳呼吸驟停的患者絕大多數都得不到第一時間的心肺復甦,大多數院外心跳呼吸驟停的患者在被送進醫院後的搶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只不過是宣佈臨牀死亡前的一種形式罷了。

因爲生活中我們周邊並沒有幾個人懂得心肺復甦,他們的急救水平只停留在了掐人中的原始階段,甚至往往沒有一絲急救意識,就連撥打120也會在慌亂之中拋之腦後了。

患者的父母僅用了一個小時便從外地趕了過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父親癱坐在地上拼命的用拳頭砸着牆壁,母親在家屬們的攙扶下一邊嚎啕着一邊拍打着搶救室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導致患者猝死的原因是什麼,甚至沒有人知道患者在事發前有沒有任何症狀的不適。

患者媽媽癱坐在了地板上拉着我的白大衣嘶啞着嗓子哭泣着不停哀求:“他還年輕啊,不能死啊......”

家屬們七嘴八舌着問我:“會是什麼原因?

我卻無法回答,只能將導致年輕人常見的猝死原因一一告知:爆發型心肌炎、急性心肌梗死、腦動脈瘤破裂........

在停止搶救後,我對尚有理智的舅舅說:“如果想搞明白死因,可以屍體解剖。

幾米之外,爸爸正拉着患者僵硬的手,媽媽正撫摸着患者冰冷的頭。

爸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抽泣着流着眼淚,媽媽卻還在拼命的呼喊:“媽媽怎麼辦啊,媽媽怎麼辦啊.....”

舅舅扭過頭去看了看躺在搶救病牀上的患者和那些癱坐着的、站着的、抽泣着的、嚎啕着的人羣。

他又拿起了筆嘆着氣說道:“算了,不要屍體解剖,我來簽字吧。

那個時候深秋的陽光正好透過搶救室巨大落地窗照射進來,印在了我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上,打在了舅舅的眼鏡片上,落在了患者的病牀頭前,卻唯獨沒有能夠留給患者最後一絲這來自人世間的溫度。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很快便將年輕的患者帶走了,只用一條白布便將患者與這個花花世界隔絕了。

他們利落的將患者抬走了,爸爸媽媽在家屬的攙扶下拼命的在後追趕着。雖然從急診搶救室到醫院大門後只有十幾米的距離,但他們卻永遠也追不上孩子的腳步了。

作爲一名急診室醫生我見過許許多多的死亡,身披白大衣我甚至親手送走過許許多多的認識的陌生的人們。

或許,我從幼稚成長到成熟。

或許,我從年輕變化到蒼老。

但是,有些人卻是永遠無法忘記的。

但是,有些內心的觸動卻是一輩子也不會被歲月抹去的。

我應該將他們記錄下來,因爲若干年後這可能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重要印記。

我應該將他們保存起來,因爲當我白髮蒼蒼記憶衰退之時還可以與他們再次相遇。

這位年輕的大學生離開之後,秋天又來過很多次,其它年輕人也同樣陸續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然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和他的家人們,秋天裏帶着涼意的陽光同樣再也不會撫摸着他的臉了。

但是,我卻還要在急診搶救室裏來回穿梭。

然而,我卻還要在奈何橋前繼續迎來送往。

這些年輕的面孔,原本只存在我那被脂肪包裹着的心臟中。

這些悲痛的消息,從來都只是深埋在我狹小溫暖的胸腔之內。

記憶或許會被風乾,但靈魂卻要永遠保持純粹。

我不願將他們輕易示人,更不願被展示在睽睽衆目之前。因爲每述說一次便是對自己靈魂的鞭笞,因爲每展示一回便是要讓鮮血淋漓一次。

這樣讓人難忘的面孔有很多,這樣帶着涼意的陽光有很多。

如果不是有朋友對多巴胺說:“你是否也有這樣的心路歷程?

或許,多巴胺只會將他們深埋心底,只會在一個又一個無盡的黑夜裏自我評鑑自我撫慰着心靈的傷口。

每一個臨牀醫生的職業生涯中都會遇見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每一個看似無情的醫務人員心中都有着轉身淚流滿面的時候。

面對生死,您又有着怎麼樣的經歷呢?

面對離別,您是否有過淚流滿面的悲傷呢?

來說出您的故事吧,讓我們的靈魂一起在深夜裏相擁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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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某天深夜,急診室裏來了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

她認真的告訴我:“我肚子裏有一隻貓,怎麼辦?”

我一瞬間想到了電視劇《急診室醫生》

原來人家編劇並不是胡編亂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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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和我說過一句話的病人》

我用一根聽診器丈量了一個又一個萍水相逢者的生命,而那些在我手中流逝掉的生命又用一滴又一滴堆積在眼角的淚水向我詮釋了生命的意義。

我是最後一支多巴胺,記錄來自真實世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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