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急診室裏來了一位40歲的中年男性患者。

病人開口說道：“醫生，不知道爲什麼最近半個月，我總是感到胸悶氣短，嚴重的時候連上樓也很喫力！”

“是氣短，還是氣喘？”

“都有！”

病人的話引起了我的重視，因爲從他通俗的表達之中或許可以得到一個直觀的印象：病人有着嚴重的心功能衰竭。

但是，坐在我面前的卻分明是一位自行步入診室的中年男子。

從表面上看起來，患者甚至要比我更加健碩一些。

“已經不舒服半個月了，爲什麼拖到現在纔來？”

患者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或許他認爲我這句話本就是多餘。

“你之前有什麼慢性病嗎？比如說氣管炎、哮喘、心臟病等等”初聽患者的敘述我甚至認爲他可能只是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作、支氣管哮喘急性發作期等常見疾病。

他趕忙搖着頭否認：“我什麼病也沒有。每天都要鍛鍊，有時候還會踢足球，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我知道他沒有說謊，因爲他身體上的肌肉可以證明他常常鍛鍊。

但是，體格檢查卻暴露了真實的情況！

圖文無關

患者的雙上肢血壓都超過了180/100mmHg，雙下肢也都出現了明顯的可凹型水腫，雙肺聽診呼吸音明顯偏弱，甚至兩肺底可及溼囉音。

“你以前血壓高嗎？”

“有啊，四年前體檢的時候就高了，也是180/100mmHg 左右。”患者的態度和語氣明顯的透露出對高血壓病的無知和輕視。

此刻，我不想去同患者辯論高血壓的危害性，因爲很明顯高血壓已經對他的身體產生了影響。

“平日裏喫降壓藥嗎？”我接着問道。

可想而知，這位40歲的中年男子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喫藥做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原來病人因爲平日裏沒有頭痛、頭昏等症狀，所以從來沒有用過任何降壓藥，甚至除了體檢之外根本不會去測量血壓。

考慮患者已經合併了心功能衰竭，所以第一時間安排了患者進行了進一步檢查。

果不出其然，患者此刻已經不僅已經合併嚴重的心力衰竭，而且存在肺水腫、胸腔積液、腎功能衰竭等！

最致命的是，肌鈣蛋白和心電圖也已經出現了明顯改變，甚至急性心肌梗死也不能完全排除！

換句話說：長期未控制的高血壓已經導致了心力衰竭、腎功能衰竭等多個臟器的功能受損，此刻患者不僅病情十分危重，甚至因爲已經存在的心肌損傷而隨時出現病情進展，乃至休克、猝死等。

當我拿着病重通知單將現實的情況和治療建議告訴患者時，他的回答卻更加讓我喫驚了！

他說：“我要回去安排一下工作，兩三天之後再來住院或治療。”

我意味自己聽錯了或者患者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你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病的危害性嗎？治療不及時的話，病情是會進展的，是會要死人的！”

我自認爲自己已經說的很明白，甚至語氣上也已經非常嚴肅了。

但是，患者卻依舊堅持己：“我回去安排一下，過幾天就來！”

“你的病幾個小時都等不了，過幾天更加不可能！我怕你根本等不了幾天之後，要不你打電話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他又搖了搖頭，笑着說：“不用，不用，他們管不了這些。”

急診室裏的氛圍一下子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一邊是焦急的醫生，一邊是不慌不忙的病人。

有人說命是病人自己的，醫生只能提供建議，只要盡到告知的職責就可以了。

也有人說醫生治病必須要病人配合，誰也不能強迫患者治療，病人拒絕，告知風險，簽字就可以了！

這種觀點並沒有錯，但醫生面對的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如果不是到了山窮水盡，誰又能輕易放棄？

“你常常看新聞吧？新聞上總是說有人突然猝死，倒在了地鐵站、倒在了馬路上。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因爲心臟病去世的，而現在的你就是要高度考慮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爲病情非常危重，患者本人卻毫不在意，我甚至開始有些要“恐嚇”他起來了。

無論好說歹說，患者依舊堅持拒絕治療住院，要求先回去安排工作。

“你有什麼國家大事非要回去處理嗎！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工作！”我極少會這樣反駁我的病人，因爲擔心引起患者和家屬的不悅。

可是，這一次卻顧不上這麼多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又認真的對他說：“你要是不相信我說的話，或者覺得我說的話太嚴重了，你可以現在就去其它醫院再看看。”

事實上，此刻我唯一期望的便是患者是因爲不相信而拒絕建議，因爲這樣的話他就會第一時間去其它醫院進一步診治。

相反，如果患者真的是因爲要安排工作或者對本身的疾病不重視的話，完全有可能錯過最佳的治療時機。

他簽完字後，我又將門診病歷拍照存檔，臨行前再次問我：“我怎麼會突然就這樣了？”

雖然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數遍，但患者始終不能接受現實，因爲他始終認爲自己平日裏並沒有任何症狀，甚至常常鍛鍊身體，又怎麼可能會一下子陷入絕境呢？

我只好再次告訴他：“任何疾病都有量變引起質變的過程，只不過起初你沒有重視那些輕微的症狀罷了。發現高血壓四年多，不是給了四年的時間嗎？胸悶氣短十幾天，還叫突然嗎？”

這一次他並沒有回答我，只是點了點頭消失在了急診室擁擠的人羣之中。

對平日裏的細微症狀毫不重視，直到身體陷入崩潰之後才後悔莫及，這樣的錯誤並非罕見，而是許多人都會犯下的錯誤。

40歲的年紀原本正值壯年，是家庭的頂樑柱，卻不得不接受病魔和死神的考驗。

事實上，類似這樣的病人在急診室並不少見。

那些正值壯年，卻因爲腦出血、急性心肌梗塞、主動脈夾層等等疾病倒下了。病人們還在不解自己爲何突然病重，家屬們還在哭泣爲什麼好好的人突然就會沒有了！

他們卻從來都不會意識到：疾病本身已經給了他們太多的時間去避免這樣的悲劇！

有人說：他不願意第一時間接受治療，一定是有着自己的苦衷。

有人說：40歲這個年紀，肩負重責，有着太多不容易。

不錯，但作爲醫者，在面對病人、面對死神之時，如何去挽救生命、守住健康才永遠是最重要的。

理想人人都會談，現實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抓住。

這個病人始終讓我牽腸掛肚，甚至一直擔心患者病情進展。

不過幸運的是，第二日我撥通了患者的電話，他告訴我自己已經住院進一步治療了。

摧毀一個家庭也許並不困難，只需要一場重病就可以。

摧毀中年男人身體的會是什麼，或許除了對疾病的無知之外，還有心存僥倖的心理吧？

題外話：

街邊有一家理髮店，看起來很不起眼。

它沒有招牌，沒有霓虹燈，被左右的水果店和美容院夾在中間。

如果不是熟客，或不是仔細尋找的話，甚至很難注意到它的存在。

理髮店的面積很小，攏共不會超過十個平方，兩把椅子，一張鏡子，一副洗頭池而已。

除了老闆一人打理也並沒有其他人，甚至連一個學徒或幫手也沒有。

老闆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中等個頭，精瘦模樣，不愛說話，手藝卻是很不錯的。

每每去剪頭髮，都要排上許久，屋裏屋外都是人，卻很少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翻看手機，或者那常常更換的書籍。

來時老闆也只是會說一句：來啦！

走時老闆又會打了招呼：走啦！

以前用現金付賬，如今掃二維碼付款，老闆從來不問不看不查，顧客付賬後自行離開。

有人提醒道：老闆，錢付了。

老闆也不抬頭也不查看，只回到了一個聲嗯或哦。

多巴胺每個月都要去理髮店一次，不僅是因爲洗剪吹十元的公道價格，也不僅是因爲難得的安逸時刻，更是因爲我對老闆的羨慕。

鋪子是自家的，並沒有房租的壓力。

每天早十點開工，晚十點收工。如果你要乘着中午去剪頭髮的話，必定是要落空了。因爲老闆中午一個小時是要回家喫飯的。

週日和節假日也是要休息的，甚至春節也要到正月二十之後纔會開工的。

每天上班都會路過，常常看着還沒有開張的理髮店多巴胺心中都要有那麼一會憤憤不平。

即使是這般的“消極怠工”，像多巴胺這樣的老顧客，寧願等着要不會去其它理髮店。

多嫂說多巴胺是貪便宜纔不肯去那些門面光鮮的地方，答案當然不是這樣。

多巴胺只是習慣了這小店鋪裏的節奏，鐘意老闆的手藝罷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多巴胺喜歡這個中年老闆的沉默，有些畏懼那些染着黃頭髮打着耳釘的年輕理髮師口中滔滔不絕地會員套路。

有時候，多巴胺在想：老闆現在的生活狀態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