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內則》曰:

“男女不通衣裳。”在禮法上嚴格規定了男女服制的界限。儘管歷史上女效男裝的行爲不乏其例,但除唐代作爲一種較爲普遍的社會現象外,其他時期則更多屬於特例:女扮男裝,大多出於隱藏女性身份的目的,是一種被動的選擇,且當時的社會輿論對此也很不寬容。唯獨唐代,女着男裝不但是一種上行下效的通例,女子甚至可以自由搭配,將男裝變成其展示女性魅力的華服。

學界對唐代女效男裝進行過相關論述,從分析女着男裝現象入手,探討其形成的原因。沈從文先生指出身着翻領長襖、條紋褲及靿靴的胡服女子,即女扮男裝,屬於宮中身份較低的侍女。孫機先生則注意到男裝女子仍保留髮髻、花袴、線鞋等女性特徵。凍國棟先生認爲唐人女着男裝多見史籍,尤其在玄宗朝十分普遍。榮新江先生總結唐代女扮男裝之因,認爲在尚武開放的時代背景下,唐代前期社會並不像其他時代那樣排斥女性。

01

考古所見唐代女着男裝之現象

考古資料顯示,唐初女子即有着男裝之例,貞觀十七年(643年)長樂公主墓出土的幾件胡服男裝女騎俑可以爲證。當時,宮廷及貴族家中都有應景的男裝侍女,其職責所在與正常裝扮的侍女無異,而她們的存在僅僅是爲了滿足皇室及貴族獵奇的趣味。

這些男裝的侍女在裝扮方式上也各有區別,或頭扎幞頭、身着長袍、腳穿長靴,完全模仿男性打扮;或頭纏抹額、身着袍服、足踏鞋靴,作不拘隨意狀;或頭梳女髻、身着男袍、足穿繡鞋,嬌媚中不乏英氣;或頭戴胡帽、身着胡服、腳踏胡靴,通身模仿胡人。

幞頭袍服裝扮的宮女或許就是“裹頭內人”,《資治通鑑》唐德宗興元元年條胡三省注曰:“裹頭內人,在宮中給使令者也,內人給使令者皆冠巾,故謂之裹頭內人。”然而實際上,早在高宗、武后時代,唐代宮廷中就已經出現專門着男裝裹幞頭的宮女,例如永徽二年(651年)段簡壁墓(圖一:1)、龍朔三年(663年)新城長公主墓(圖一:2)、總章元年(668年)李爽墓(圖一:3)、麟德二年(665年)李震墓、咸亨四年(673年)房陵大長公主墓、上元二年(675年)李鳳墓等一批葬於高、武時期的皇族貴戚,其墓葬壁畫中均有幞頭、袍服、長靴裝扮的侍女。

圖一 唐墓壁畫中幞頭袍服男裝侍女

1.段簡璧墓壁畫男裝侍女 2.新城長公主墓壁畫男裝侍女 3.李爽墓壁畫男裝侍女 4.燕妃墓壁畫男裝侍女 5.阿史那忠墓壁畫男裝侍女

初唐,男子袍服在既有基礎上增加裝飾,其上加褾、襈,袍下加襴。《新唐書·車服志》卷二四載:“(太宗時)中書令馬週上議:《禮》無服衫之文,三代之制有深衣,請加襴、袖、褾、襈,爲士人之服。……詔從之。”同卷又載太尉長孫無忌之議:“服袍者下加襴。”袍服加褾、襈是指在男子袍服的領、袖及衣襟邊緣處加錦邊,袍下加襴則是在袍服下襬處加橫襴,西安南里村韋泂墓壁畫男子像,其領、褾、襈皆以錦製作。據考證,這種以錦飾邊的風格源自中亞,今烏茲別克斯坦薩撒馬爾罕北部的阿弗拉西阿卜(Afrasiab)古城址,考古發現的7世紀中後期粟特壁畫,其中有類似的胡服。因此,袍服加錦邊,乃是唐人對粟特服飾的借鑑。裳用橫幅謂之襴,乃效法古制“上衣下裳”之意,袍下加襴也並非唐人首創,《舊唐書·輿服志》載:“晉公宇文護始命袍加下襴。”宋代史繩祖《學齋佔畢》卷二“飲食衣服今皆變古”條曰:“後魏胡服,便於鞍馬,遂施裙於衣,爲橫襴而綴於下,謂之襴。”可見,北周始創襴袍,隋後因襲之,潼關稅村隋墓東西墓道所繪出行儀仗圖的儀衛武勇皆身着加襴之袍,因此唐初的襴袍乃是繼承舊有服制而已。

男服服制的這種變化,也反映在男裝女子的服飾上,僅在唐代壁畫中,就有數量衆多身着褾襈袍及襴袍的男裝侍女。例如乾封二年(667年)韋貴妃墓前甬道西壁南間壁畫男裝侍女,着橘黃窄袖袍、袍下襬處加襴(圖二:1)。開元二十五(737年)貞順皇后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着領闊袖袍、袍下亦加襴(圖二:5)。薛儆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圖二:2、3)袍服領、袖處加飾錦邊,裝飾效果鮮明,乾封至開元年間男裝侍女所着皆與此相類。相對而言,着襴袍的侍女卻屈指可數,目前僅見韋貴妃墓壁畫侍女及貞順皇后石槨線刻侍女身着襴袍。而與此相象相反,唐代男性則多着襴袍,唐墓壁畫有數量衆多的儀衛或宦者身着襴袍,着褾襈袍者反而數量不多。這種現象或可說明男裝侍女並非一味模仿男性穿着,而是有選擇地穿着符合女性審美眼光的男式服裝。

圖二 幞頭袍服男裝侍女

1.韋貴妃墓壁畫男裝侍女 2、3.薛儆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 4、5.貞順皇后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 6、7、8.李憲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

男裝女子也會模仿男子更加隨意的穿着,科頭露紒,僅束陌額。如永徽二年(651年)段簡璧墓第五天井東壁小龕南壁畫侍女束紅帶花陌額,着淡綠色袍,腰掛袋囊,紅綠相間條紋褲,足穿繡鞋(圖三:1)。龍朔三年(663年)新城長公主墓第四過洞西壁壁畫侍女,着淡黃長袍、條紋褲,額際纏花陌額(圖三:2)。乾封二年(667年)韋貴妃墓墓室南壁後甬道口西側壁畫侍女,束白色陌額,着紫袍黑靴(圖三:3)。光宅元年(684年)安元壽墓壁畫侍女,長袍黑靴,頭束紅色陌額(圖三:4)。陌額本是唐代軍中及儀衛裝束,主要爲標識身份,故色彩醒目鮮明。《新唐書·婁師德傳》載:上元初婁師德奉命招募勇士討伐吐蕃,“乃自奮,戴紅抹額來應詔。”章懷、懿德太子墓壁畫中的儀衛所繫抹額,顏色各有差別,陌額纏束在黑色幞頭之外,以較寬幅的布帛向後將額頭裹住,又從腦後繞上額頂紮成結(圖三:6)。衆侍女皆科頭露紒,無有幞頭,直接將陌額纏於額間,與章懷、懿德墓壁畫儀衛陌額完全不同,卻與在洛陽東北郊初唐墓發現的男侍從俑之陌額一致(圖三:5)。或許因爲軍士及儀衛色彩鮮明的陌額主要爲標識之用,所以纔會纏束在幞頭外邊,而對於職責主要爲聽候主人調遣的侍從而言,纏陌額則主要爲防止鬢髮鬆散,因此兩者纔會有所不同。纏陌額的男裝侍女雖然髮型簡單,但是也會在方寸之間加以裝飾,新城長公主墓侍女頭纏紅底白花抹額,便是點睛之筆。

圖三 唐代束陌額人物

1.段簡璧墓壁畫侍女 2.新城長公主墓壁畫侍女 3.韋貴妃墓壁畫侍女 4.安元壽墓壁畫侍女 5.初唐洛陽東北郊墓出土男俑 6.章懷太子墓壁畫儀衛

02

男裝女子的女性特徵

唐代的男裝女子,往往會保留部分原先的女性裝扮,不但在妝容和髮型方面凸現女性特徵,即使身着男式袍服,也會混搭部分女裝。唐墓壁畫中常見男式袍服下穿條紋褲及女式便鞋(線鞋或錦鞋)的男裝侍女,如新城長公主墓壁畫侍女,黃色袍服下露出條紋褲角,足穿淺色線鞋(圖三:2)。總章元年(668年)李爽墓墓室東壁吹簫侍女,紫袍下着條紋褲及線鞋(圖一:3)。燕妃墓(圖一:4)、阿史那忠墓壁畫男裝侍女(圖一:5)、薛儆墓石槨線刻男裝侍女(圖二:3)皆身着男式窄袖袍服,袍下着條紋褲及線鞋或錦鞋。這類裝扮也是男裝侍女最常見的形象,在業已發現的考古資料中佔絕大多數。

條紋褲是唐代宮廷女子慣常穿着的下裳,長樂公主墓出土的裙裝女騎俑,裙角下即露出一截條紋褲,傳世唐閻立本《帝王步輦圖》,抬起御輦的衆宮女,爲了行步之便,特意在腰腹之間束帶以提高裙襬,露出一截紅白條紋褲角(圖四)。以上裙裝宮女,皆於裙內着條紋褲,顯系女裝無疑。

 圖四 (傳)唐閻立本《步輦圖》肩負步輦的宮女

線鞋也是唐代女子慣常穿着的輕便鞋履,《舊唐書·輿服志》載:“武德來,婦人著履,規制亦重,又有線靴。開元來,婦人例著線鞋,取輕妙便於事。”1969年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M128曾出土唐代麻線鞋,鞋長28.5釐米、寬8釐米,以粗麻線織成厚底,細麻線編織鞋面,上面縫綴鞋帶(圖五)。這種鞋樣與唐墓壁畫中侍女所着如出一轍。男裝侍女穿着條紋褲和線鞋,其實正是採用了“混搭”的穿衣法,在穿着男裝的同時仍保留部分女裝。

圖五 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M128出土麻線鞋

除服裝外,男裝女子在化妝及裝飾等其他方面也頗費思量。唐初,身着男裝的侍女所表現出的女性特點尚不甚顯著,基本妝容清淡、衣飾樸素,而早期的研究者甚至會因其服飾而誤判人物性別。但經過高宗、武后時期的演變,女性特點越來越明顯,盛唐時期,這一趨勢達到鼎盛,男裝侍女不但濃妝豔抹,髮型衣飾也繁花似錦,將女子的豔麗表現得淋漓盡致,亦是表現盛唐風貌的奇景。

在髮型上,男裝女子仍保留女式髮髻,如咸亨三年(672年)燕妃墓甬道東壁紅袍侍女,腦後梳角狀髮髻(圖六:1);咸亨四年(673年)房陵公主墓紫袍侍女,發頂梳丫髻(圖六:2);光宅元年(684年)安元壽墓出土三彩男裝女俑,發頂梳圓髻(圖六:3);阿斯塔那72TAM187出土唐代絹畫兩侍女,其一梳雙髻,垂於雙頰,其二梳高髻,髻插花飾(圖六4、5);開元九年(721)薛儆石槨線刻侍女頭盤高髻,髻束髮帶(圖六:6);開元二十五年(737年)貞順皇后墓石槨線刻侍女,頭梳雙角狀髮髻(圖六:7)。以上男裝侍女髮髻各異,既有少女之丫髻、雙髻,也有翠鈿珠飾之高髻,都是唐代流行的女子髮式,儘管身着男服,倒也不失其美。

圖六 梳髻男裝侍女

1.燕妃墓壁畫侍女 2.房陵公主墓壁畫侍女 3.安元壽墓出土三彩侍女俑 4、5.阿斯塔那72TAM187出土絹畫侍女 6.薛儆墓石槨線刻侍女 7.貞順皇后墓石槨線刻侍女

男裝梳髻侍女,最常見的一種髮型是被稱爲“反綰髻”的髮式(也有研究者稱其爲“雙心髻”),正常女裝侍女也常梳這種髮型。這種髮式是將頭髮歸攏至頂,再分爲兩股,相互糾結盤繞成交叉狀的雙髻,形成所謂“反綰頭髻盤旋風”的樣式。契苾明墓(圖七:1、2)、章懷太子墓(圖七:3)、永泰公主墓石槨線刻侍女(圖七:4、5)以及韋泂墓石槨線刻侍女(圖七:6、7、8),均作着男服、梳反綰髻裝扮。

圖七 梳反綰髻的胡服男裝侍女

1、2.契苾明墓石槨線刻侍女 3.章懷太子墓石槨線刻侍女 4、5.永泰公主墓石槨線刻侍女 6、7、8.韋泂墓出土石槨線刻侍女

在妝容上,盛唐時期的男裝侍女多濃妝豔抹,描眉點黛、敷粉施朱的形象在唐墓壁畫中表現得最爲直觀。除此以外,在妝飾的細節方面也體現出女性的細密心思。前文所見開元二十九年(741年)李憲墓石槨線刻幞頭袍服侍女,其中一持扇侍女,額間點綴一圓形花靨,另一叉手侍女,妝容與前者相似,惟額中點花狀妝靨,幞頭上還另插一枚花飾(圖二:6、7);此外,開元二十五年(737年)貞順皇后石槨線刻幞頭襴袍持笛侍女,額間亦點一圓形花靨(圖二:5),相比於濃妝盛飾,細節處的點綴似乎更加清秀不俗。

在衣紋上,袍服靿靴的男裝侍女,袍服雖無紋飾但大多色彩鮮明,以朱、紫最爲常見。此外,也有袍服上飾花紋者,如前文所見安元壽墓出土三綵女俑(圖六:3)、阿斯塔那72TAM187出土絹畫高髻侍女,所着袍服皆遍飾團花(圖六:5)。貞順皇后石槨線刻侍女袍服則飾闊葉牡丹花,望之異常醒目(圖二:4)。持笛侍女其靿靴也帶牡丹花紋,一改以往所見男裝侍女多着皁靴之形象(圖二:5),這在目前的考古材料中也不多見,或許代表了盛唐時的大內“宮樣”。

03

胡風影響下的女效男裝現象

 唐人好胡風,男裝侍女也常以新潮的“胡樣”登場,身着胡服、頭戴各式胡帽。胡帽一般使用錦緞製作,帽身高聳、帽頂略呈尖狀,其上裝飾或繁花錦飾、或嵌寶鑲珠、或附加毛皮滾邊,樣式大都能從考古資料中找到實例。例如麟德元年(664年)柳凱墓出女俑,頭戴白色弧頂前後卷沿帽,前沿翻卷呈三角形,身着紅色圓領窄袖胡服(圖八:1)。長安三年(703年)張禮臣墓出土絹畫侍女,頭戴無沿護耳高頂錦帽(圖八:2)。神龍二年(706年)章懷太子石槨線刻侍女,胡服胡帽裝扮,錦帽飾聯珠紋(圖八:3)。景龍三年(709年)安菩墓出土彩繪女俑,身着翻領窄袖胡服,頭戴無沿圓頂胡帽,帽飾忍冬紋(圖八:4)。開元二年(714年)楊諫臣墓出土彩繪胡服女俑,頭戴卷沿高帽,沿作三瓣狀,上繪花紋(圖八:5)。開元六年(718年)韋頊墓石刻胡裝侍女,頭戴無沿尖頂胡帽,沈從文先生認爲此乃“渾脫金錦帽”(圖八:6)。

圖八 胡服胡帽侍女

1.柳凱墓(664年)出土女俑 2.張禮臣墓(703年)出土絹畫侍女 3.章懷太子墓(706年)石槨線刻侍女 4.安菩墓(709年)出土彩繪女俑 5.楊諫臣(714年)墓出土彩繪女俑 6.韋頊墓(718年)石槨線刻侍女

需要說明的是,唐人所謂“胡人”,在廣義上指西北地區所有的外番人,而狹義的胡人則主要是操伊朗語的波斯人、粟特人以及西域人。更狹義的“胡人”則專指粟特人,因爲粟特人在西域、中亞及北方遊牧民族政權中人數最多,與唐人密切往來的胡人也絕大多數爲粟特人。因此,文獻中所謂“胡服”,實則爲粟特人的服裝。

敦煌吐魯番出土4-7世紀的衣物疏中,常有稱作“尖”的名物條目。如《前秦建元二十年(384年)缺名隨葬衣物疏》載:“紺綪尖一枚。”《北涼真興七年(425年)宋泮妻隗儀容隨葬衣物疏》載:“故鉗(紺)尖一枚,故白尖一枚。”《北涼緣禾六年(437年)翟萬隨葬衣物疏》載:“故帛尖一枚、故綪尖一枚。”《高昌義和四年(617年)六月缺名隨葬衣物疏》載:“紫羅尖一。”所謂“尖”,即一種尖頂的胡帽,其形或許與上文安菩墓出土女俑及韋頊墓線刻侍女所戴之胡帽類似。

胡裝女子身着的服飾其實也屬於男裝範疇。儘管唐代胡姬服飾形象因爲缺乏直觀的考古材料,無從對比,但Finna J. Kidd 女士對撒馬爾罕粟特服飾進行的相關研究,認爲粟特女子常身着圓領窄袖、長及腳踝的衣袍,外罩長披風。唐代胡裝女子的服飾與之大不相同,反而與唐代男性胡俑的裝扮大致相類。只不過,女子穿戴的胡服胡帽顯然經過改良,更趨向女性的審美特點,在顏色與裝飾方面較之男性更加鮮明絢麗、花團錦簇。

胡服的流行或許也與唐代宮廷盛行柘枝舞和胡旋舞不無關係。唐人詩歌中多有相關描述,白居易《柘枝姬》描寫跳柘枝舞的舞姬裝扮,曰:“帶垂鈿胯花腰重,帽轉金鈴(一作鈿)雪面回。”即頭戴裝飾金鈴的胡帽。另有《柘枝詞》曰:“繡帽珠稠綴,香衫袖窄裁。”此綴珠之繡帽,應該與前章懷太子石槨線刻侍女之胡帽相類。劉言史《王中丞宅夜觀胡騰舞》曰:“織成蕃帽虛頂尖,細氍胡衫雙袖小。”李端《胡騰兒》(一作歌)則曰:“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編。”描述胡旋舞者的裝扮,以華麗的“織成”錦製成的尖頂胡帽,同樣點綴珠飾。

以上諸文士之詩文均作於中晚唐,其時,歷經安史之亂的浩劫,人們對於胡服胡帽的熱忱已經大爲收斂,《新唐書·車服志》載:“士女衣胡服,其後安祿山反,當時以爲服妖之應。”戰亂的沉痛打擊,使得人們對“胡”產生牴觸情緒,這種心態在其對胡服的取捨方面,表現得最爲淋漓盡致。安史之亂之前,宮廷中任尚司典掌之職的宮女在履行職責時均可穿着胡裝,唐代皇室貴族墓葬中出現大量手持包裹、如意、團扇、胡瓶等物件、穿戴胡服胡帽的女子即可爲證。而在此之後,唐代宮廷中胡服侍女已屬罕見,只有在特殊場合纔會穿着,譬如宮廷舞者只有在表演胡舞時方穿戴胡裝。

04

唐代女着男裝原因分析

唐代女子穿着男裝的現象說明,女效男裝已不單是個人特例,更上升至社會現象。這一風潮源自宮廷,之後自上而下傳至民間,《舊唐書·輿服志》載:“開元初,從駕宮人騎馬者,皆着胡帽,靚妝露面,無復障蔽。士庶之家,又相仿效,帷帽之制,絕不行用。俄又露髻馳騁,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內外,斯一貫矣。”《新唐書·車服志》載:(中宗後)“宮人從駕,皆胡帽乘馬,海內效之。”前文所述,唐初宮廷中的“裹頭內人”,已開唐代女着男裝之先例,時至盛唐,尤其是安史之亂前,這一現象臻於鼎盛。

總結唐代女着男裝風潮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其一,唐代勇於進取的精神構成時代大背景。

唐代的文化以接受外來文化爲能事,其文化精神及動態是複雜而進取的。唐人進取精神無論是在對外來文化的態度還是對於女性的約束,在歷代王朝中都是積極且寬和的。在這種時代風貌下,各種域外事物大量輸入,致使唐人大有胡氣。同時,社會對於女性的束縛較爲寬和,女子之所以能夠靚裝露面、騎馬出行,無疑是寬鬆的社會環境使然。

其二,唐初大量胡人入唐爲直接原因。

唐人熱衷胡服與唐初大量胡人入唐有直接關係,當時長安、洛陽、敦煌、吐魯番等地是胡人聚居地,同時也是重要的考古發現地。這些遠道而來的異域胡人(主要是指伊朗系統的粟特人)載歌載舞進入大唐社會,他們的衣冠配飾也迅速成爲唐代男女效仿的對象。

其三,唐人特殊的審美眼光是最現實的原因。

唐代女效男裝,曾被視爲是女子地位提高的表現,但這種觀點近年受到質疑。儘管唐代社會對女子較爲寬容,而政壇上也出現過一段女子執政的紅妝時代,權傾朝野的太平公主本人就曾“紫衫、玉帶、皁羅折上巾,具紛礪七事,歌舞於帝前。”但若將女效男裝拔高到挑戰世俗男權的程度,則顯然與史實不符。唐代女效男裝,從考古資料上看,無論是壁畫中的男裝女子還是男裝女俑,均出自唐代高等級墓葬,她們大率面目柔順恭謹,或斂手袖中、或捧物執事,表明她們屬於侍女之類,身份上隸屬於達官顯貴。男裝侍女最初出現在唐初的宮廷中,作爲皇親國戚的侍女僕役,其着裝應該是爲了滿足主人的審美眼光,而非出自個人好惡。至於盛唐時期士庶之家的女效男裝,也是上行下效的結果。胡服女子的出現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唐代貴族好胡風,因此侍女也應主人的喜好身着異域胡裝。即使如太平公主般尊貴的女子身着男裝,也是不過是“上可兼下”的區區個例。所以,女效男裝不足以視爲挑戰世俗男權現象。

05

餘論

安史之亂以後,華夷之別驟增,胡服被視爲“服妖”,包括胡裝女子在內的男裝女子均難覓蹤影。《唐語林》載武宗王才人曾着男裝,這已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後世王朝宮廷中雖也有男裝袍服的宮女,如金代服侍后妃、名爲“假廝兒”的男裝侍女,以及明代宮中的“冠服宮女”,但無論是數量還是社會影響,顯然不能與唐代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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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8年第01期

責任編輯:梅雅萱

審覈:郝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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