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經常收到來信，女讀者叫我寫寫和婆婆的相處祕籍。因爲她們和婆婆總是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從來沒有。我覺得並不是因爲我做得好，而是我婆婆很聰明。

我結婚之前去大雄家，他父母住的是一個三層小樓房，別人家的樓房都裏外貼着瓷磚，閃閃發光，只有大雄家的樓房是禿的，水泥牆，水泥地。我心想窮成這樣，我就別要彩禮了吧。於是我們結婚沒有叫他父母花一分錢。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說我結婚沒有要彩禮，有讀者說我教大家學賤，理由是如果結婚時不讓男方家裏狠狠地出錢，他就不知道你的矜貴。這個問題可能存在，但是對我來說這是無所謂的事，婆家人，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認爲我貴也好賤也好，對我沒有影響。我並不打算靠他們發家致富，也不打算跟他們朝夕相處。

所以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後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我婆婆總是說大雄運氣好，討了我當老婆。我每次去她家裏，她都事先把骨頭藕湯煲好，小火慢燉，等我一下車，就盛一大碗端到我跟前來。後來他們離開村子，到鎮子上做生意，但是村子裏有他們的枇杷樹、柿子樹、慄樹、桔子樹，無需關照，結的果實又大又甜。一到果實成熟的季節，我婆婆就坐個柴油三輪車搖啊搖，突突突地搖回去給我摘水果。他們院子裏的枇杷樹長得極好，有四層樓房那麼高。有一次我帶孩子回去和她一起摘，上面的夠不到，我想爬樹。婆婆說：“你坐着，我來！”婆婆很胖，把樹枝都壓彎了，我生怕她掉下來。仰着臉看她的時候，陽光斑駁，我覺得是幸福的。

我最喜歡喫柿子，婆婆家的柿子超甜。柿子要在硬的時候用鉤子鉤住楴，一拉，它便落下來，還不能讓它落到地上，因爲只要破一點皮，就捂不熟。所以摘柿子的時候一般是我和大雄在下面牽着個牀單，婆婆在樹上，她鉤哪一個，我們就牽着牀單往那個方向跑，兜住一個，放起來一個，最後家裏的桶和盆全都裝滿了，我們像豐收的農民一樣喜悅地往後備箱裏搬。

村裏人愛打牌，我對牌一竅不通。有一次過年閒着無聊，和大雄、他弟弟一起鬥地主，我婆婆悄悄轉一圈，過來站到我後面，我準備出牌時，她就咳嗽，我就知道這張牌不能出。大家都知道我倆在耍賴，但是沒有人戳穿我們。他們看着我開心地收錢，笑。

我不知道婆婆爲什麼喜歡我，其實我並沒有做過主動討好的事情。婆婆說她喜歡我的性子，我想這也是沒什麼可表揚了的吧。因爲我身上最不好的就是我的性子。

有一次我婆婆跟我說大雄的弟弟曾經談過一個女朋友，後來分手了真可惜，因爲那個女孩特別好，燒飯好喫，把他們家裏照顧得井井有條。我脫口而出：“我在家裏也不做飯的。”從那以後，飯都是婆婆端到我手上。汗顏。

我們也有過一次小小的不愉快。結婚前幾年我和大雄經濟壓力很大，後來生了孩子，爲了省錢，我都是撿同事、朋友的女兒穿過的衣服給孩子穿。特別是作家艾小羊女兒的衣服，都是牌子的，又洋氣又舒服。有一次我跟婆婆顯擺，說我在孩子的服裝上面省了不少錢。婆婆說：“你應該給孩子穿新的，這可憐的娃哎。”我很不高興：“窮，沒功夫講究。”

走的時候婆婆塞了兩千塊錢給我。

我又很內疚，我不是來找她要錢的，只是生活理念不同。我在炫耀我會過日子，人緣好，你兜頭給我一盆冷水，我能開心嗎。到底還是她老人家寬宏大量，不跟我計較。

後來我和大雄鬧矛盾，分居了半年。婆婆打電話給我，哭着說：“每年柿子樹結的柿子都能把枝頭壓斷，今年一顆都沒結。那柿子樹就是爲你長的。”

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太太，能把分居這件事這麼唯美淒涼的表達出來，我也是蠻佩服的。

婆婆還說：“雄雄要是和你離婚還能再找到像你這樣的女人，我出門就摔死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我和大雄能和好，婆婆起了很大作用。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罵她不成器的大雄，軟硬兼施。還有公公。我喜歡喫牛肉，每次我一回他們家去，公公就馬上騎個電瓶車去買滷牛肉，一聲不吭的。他對我的好，讓我沒辦法不心軟。一天我聽到大嫂跟婆婆說：“怎麼她一回來爸就去買一堆菜，我一回來都是有什麼喫什麼。”婆婆哈哈大笑：“我們把你當自家人嘛，再說她很少回來。”在佩服她會說話的同時，我心裏還是蠻驕傲和感動的。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讀者的留言，她還沒結婚，準婆婆出餿主意，讓兒子快把她搞懷孕，到時候彩禮就由不得她們要了，咱們給多少是多少。我可能是運氣好，沒碰到這樣惡劣的婆婆。再者，不知道那個女孩如果像我一樣在第一次上門時就明確表態：我不要你家花一分錢，只要你兒子。那麼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觀。人與人之間，大氣是相互的。如果實在一個人的大氣換來另一個人的得寸進尺，那就遠離，改變不了別人，慪氣也沒用，純屬浪費自己的人生。

以一件溫馨的小事做結尾吧，有一年冬天，我和婆婆、大雄的兄弟媳婦圍着火盆聊天，我發現兄弟媳婦的手機屏保是她老公。我忽然發神經：“講實話哦，你覺得他們家兄弟三個，誰長得最帥？”兄弟媳婦笑而不語。那時候大雄還沒發胖，高個子，大眼睛。我認真地說：“我覺得我老公最帥，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咱家每個媳婦都覺得自己老公最帥？還是會客觀地認識到確實是我老公最帥？”婆婆笑出眼淚，在我肩膀上打了一下。

後來她說，我雄雄的老婆就像個小孩，叫我怎麼不疼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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