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公衆號: 新週刊(ID:new-weekly) ,作者:曹吉利,原文標題《那些你沒留意過的電子產品,正成爲這屆05後的起跑線》,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這個設計真不錯……能全國推廣嗎?”

在一則關於北京中學生復課的報道下面,這條有點酸溜溜的留言,被推到了最前面。

本月,和很多地方的同齡人一樣,北京多個區的初三高三學生陸續返校。根據《北京日報》報道,在已經開始試點的地區,學生和教職工佩戴上可以二十四小時監測體溫的智能手環。

大多數網友看到這則新聞,除了羨慕,第一個想到的是費用。/ 《北京日報》

校方、家長和有關部門可以隨時查看上傳的體溫信息,從而“最大限度節省學生的時間和精力,幫助學生集中精力學習備考”。

在上海,類似的技術也投入使用:有的小學生戴上印有二維碼的智能手環,掃一掃就能解決很多問題,儘量省去不必要的接觸,還有的中學設置了智能測溫機器人,可以在學生食堂巡視監測……

科技防疫,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件好事情。但在相關新聞的評論區裏,更多網友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這些智能設備的費用由誰支付?是學校還是家長?要是自費,那麼會不會有的家庭承受不起?要是免費發放,那麼生活在其他地區的孩子,是不是就暫時無法享受這些被層層打開的“現代文明的成果”?

中國家長總懷有一種“起跑線焦慮”,其實坦率地說,世界上的人生有千萬種,不同的人生也有千萬條不同的跑道,完全一致的起跑線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但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 作爲互聯網時代的外設器官,日新月異的電子產品正在放大個體、家庭、階層、地域之間的差異。

如果說在過去,這種差異還能通過刻苦學習、勤奮閱讀、行萬里路來彌補,那麼如今用運動相機看到的風景、用降噪耳機獲得的安靜、用遊戲機開啓的世界,被落下的那羣孩子,又該怎麼去補上呢?

他們的心情,正如何冰演講中的那句:“我看着你們,滿懷羨慕。”

相比於差距本身,人們有時候更關心該怎樣彌補差距。/ unsplash

從小天才的江湖說起

如果說中國最受歡迎的智能手錶是小天才兒童手錶,你會不會覺得驚訝?

根據相關機構統計,2017和2018兩年,小天才在全球智能手錶出貨量中排名第二,僅次於大名鼎鼎的蘋果手錶。還有數據顯示,2018年全國兒童智能手錶出貨超過兩千萬隻,其中小天才就超過五百萬只,位列第一。

賣得多是因爲價格便宜嗎?答案也許是否定的。

在小天才官網上,最新款的Z6手錶售價超過1500元,要知道上一代Apple Watch Series 3,目前的售價也在1500元左右。作爲一個兒童產品,小天才差不多算得上輕奢了。

與小天才市場地位並不相符的是,在各種主流的數碼產品測評節目裏,我們都很難找到它的影子。總是站在潮流最前沿的數碼愛好者們,一不小心就和更年輕的一代人產生了代溝。

產品在升級,小天才的廣告也在升級。/ z6廣告片。

在B站,有一段小朋友拍攝的手錶測試視頻:小男孩打開手錶上的相機,把臉對準鏡頭,不久後小小的屏幕上就出現顏值分值,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告訴他打敗了全國百分之多少的小朋友。

面對這樣的功能設計,天天吵着外貌焦慮的大人們,大概要驚掉下巴了。

除了顏值,小天才還照顧到了小朋友們的愛好。冰雪奇緣款、大黃蜂款、蜘蛛俠款……哪個IP火,就跟哪個IP合作。這種方式,與時下最流行的潮牌聯名如出一轍。

除了查找定位、即時通話等常用功能,小天才兒童電話手錶還能實現碰一碰互加好友——只不過,這種社交只能在同一品牌間進行,有人將此形容爲佔據市場優勢的小天才的“護城河”:

成年人和兒童看待產品的角度不同,融入其羣體是小朋友的剛需,相比之下,大人們最在乎的各種硬件配置和性價比或許不值一提。

“你不會還沒有電話手錶吧?”/ 小天才開學季廣告片

小天才鋪天蓋地的廣告也樂於展示這種社交優勢。

此前的開學季廣告裏,就有幾個小朋友佩戴電話手錶,衝着屏幕外大聲說:“開學啦,你的裝備準備好了嗎?要一個人去上學了,你不會還沒有電話手錶吧?”

最新的Z6廣告中,除了碰一碰加好友的畫面,還有幾個小學生湊在一起自拍、比較各自運動步數的鏡頭。電視機前的孩子看完這些廣告,會得到怎樣的暗示,答案可想而知。

當然,除了頂配的Z系列,小天才手錶還有入門級的Y系列,最便宜的款式售價甚至不到三百元。不過話說回來,附加了上述這麼多花哨功能和社交屬性,看過廣告的小朋友,會更青睞哪一款呢?

作家蘇葉曾在散文《總是難忘》中回憶自己進入中學前的那個夏天:“ 滿院的薔薇開得正好,紅紅白白,顫顫巍巍,一蓬一蓬的,熱鬧得不分貴賤好醜。和薔薇一起長大的孩子,卻從此有了高低間的距離。

我們當然沒法用道德來批評商家的產品策略,但又不得不感慨,琳琅滿目的電子產品,已經把許多人的童年分出了三六九等。

年輕人的第一條起跑線

周晨是八零後,河北人,但從小就跟着打工的父母在北京上學。

“九十年代有車的家庭還沒有現在這麼多,放學以後大家都買點零食,邊走邊喫。”住得近的同學步行回家,住得遠的同學坐公交,兒時的周晨一度覺得,自己和那些北京同學沒什麼分別。

這種想法終結於風靡一時的電子詞典,在周晨的記憶裏,彷彿一夜之間,同班同學就撤下了桌上厚重的《牛津詞典》,換成可以摺疊的文曲星、快譯通、諾亞舟……

不過,和青春片中常常出現的橋段不同,當年的周晨並沒有受到什麼偏見,更多的壓力來自他的內心。“電子詞典上會有一些小遊戲,貪喫蛇、俄羅斯方塊之類,下課以後男生們湊在一起玩,我沒辦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就覺得很難受。”

周晨已經記不起他是如何說服父母,最終買了一部快譯通,只記得這件東西花去幾百塊,對當時的他來說絕對是天價。如今回憶起來,他只覺得有點對不起爸媽。

“我現在回想起來,真的,那個時候太不懂事兒了。”

同爲八零後的 @沉默無奈 說起自己的第一臺正版遊戲機,也有相似的感受。他是天津人,2002年讀高中的時候,父母給他買了一臺NGC——當時任天堂的最新款遊戲機,花了1400塊。

“我媽寵我,給我買了機器。當時我爸一個月六百多工資,下班打工,一個月下來大概一千三左右,我媽在大衚衕打工,大概是百貨批發市場吧,一個月也六七百。”當時對於全家來說,這樣一部遊戲機是不小的開銷。

@沉默無奈說,最早帶他接觸遊戲的是一位初中同學,對方結婚的時候,他特意送了一套遊戲機,就是希望對方不要放棄遊戲,但事與願違:“他到現在結婚生子後,遊戲就漸漸放棄了。”

周晨的女兒是一零後,正在讀小學二年級。他告訴我們,在養成正確消費觀的前提下,會盡量滿足女兒對電子產品的需求,手機、兒童手錶、學習機等產品,該買的都已經買好。

“至少要和小朋友有共同話題。”周晨說。

“比更大還更大”

電子產品的迭代是如此迅速,一代產品打折出售,往往是下一代產品推出的序幕。也正因爲如此,它才把貧富間的差異投射得格外顯眼。

前不久,在B站宣傳片《後浪》中,數碼博主何同學展示了自己的第一部大屏手機——2014年的一部iPhone 6。六年前,iPhone 6的首發價超過六千元人民幣,對中學生而言,絕對是一部奢侈品。

“比更大還更大”,這是當年的蘋果公司爲這一全新機型推出的宣傳語。當時,iPhone 6和iPhone 6plus兩款新機的屏幕尺寸分別達到了4.7英寸和5.5英寸,同時機身也做到了史上最薄,把由iPhone開創的大屏手機推到了一個全新境界。

隨着其他手機廠商的紛紛跟進,更大更薄等於更好的理念,深深植入消費者的內心,他們幾乎已經忘記,若干年前,也是在手機廠商的指引下,更輕更小更便捷才是一部好手機最重要的標準。

當然,無論何時,有一點不變,那就是更好更新意味着更貴。

更重要的是,電子產品總在構建需求。如果昂貴的衣食住行,帶來的是更優質的體驗,那麼不同門類的電子產品,往往能開闢一種全新的使用場景。

於是,面對電子屏幕上閃爍的夢想和廣告片中滾動出現的畫面,年少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是那樣脆弱,不堪一擊——

用雲臺拍攝vlog,能讓每一幀畫面都顯得穩定、清晰,充滿高級感;用點讀機學英語,能有更高的學習效率;用GoPro記錄運動畫面,能在朋友圈得到最多的讚揚。以此類推,用Switch才能加入當下最熱門的遊戲,用iPad才能提升網課質量,配上蘋果原裝的鍵盤,纔是真正的最優組合……

終於,這些新產品通通成了年輕人必不可少的剛需。

網課讓雞肋的平板電腦又成了搶手貨。/ 電視劇《小歡喜》

在《後浪》引發爭議之後,B站又在上週與歌手毛不易合作,推出歌曲《入海》,目前,在其單平臺播放量已經超過800萬。與《後浪》不同,這支MV聚焦了爲生活奮鬥的平凡青年,引來相當多讚譽。

細心對比就會發現,相比於《後浪》,《入海》中關於電子產品的鏡頭少得可憐,那些身爲游泳教練、餐廳服務員、獸醫的年輕人,身上並沒有攜帶多少“生產力工具”。關於電子產品的一組鏡頭,是一個年輕人捧着厚重的筆記本電腦,一邊修改方案,一邊飛奔上寫字樓。

一躍入海,你能做後浪嗎?/ 《入海》MV

伴着“時間會回答成長/成長會回答夢想/夢想會回答生活/生活回答你我的模樣”的歌聲,有人在評論區感慨這些畫面很真實:

“終於不是在咖啡店裏抱着電腦假裝工作了。”

網絡分開的童年

上個月底,有機構發佈了《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 這份報告顯示,截至今年三月,中國網民人數超過9億,其中七成,也就是6.5億人月收入在五千元以下。

如果把使用移動互聯網作爲網民的標準,那至少說明,還有五億中國人沒有擁有能上網的手機,即便刨除其中的老人和兒童,這個數字同樣驚人;

如果把最高配的小天才電話手錶作爲計量單位,那麼六億中國網民每個月的全部收入,都很難負擔得起三塊兒童手錶。

作爲對比,剛剛過去的520表白日,奢侈品電商NET-A-PORTER與歌帝梵共同推出的售價超過五萬元的小黑盒,在線上引來上萬人搖號搶購,並在5月20日當天售罄。

曾幾何時,人們樂觀地以爲,只要有一部手機,只要同時接入互聯網,我們彼此間的距離就可以無限拉近。 而現實中,越來越細分的電子產品正把所有人的童年裁切成完全不同的模樣——透過千元手機和蘋果手機看到的網絡世界,可能真的全然不同。

那麼對於一些孩子來說,電子產品到底是橋樑還是障礙呢?

當然,電子產品只是拉開起跑線的第一步,之後還有無窮無盡的學區房、補習班、中考、高考……這些壓力嚇壞的不只是孩子,還有他們的父母。有網友開玩笑,如果疫情期間的宅家時光是最好的催生劑,那麼疫情之後的裁員和減薪,幾乎就是避孕藥。

今年年初,國家統計局公佈的2019年新生兒爲1465萬,比2018年少了58萬,同時,2019年,60週歲及以上人口倒是比前一年多出幾百萬。

資本永不眠,商家用科技爲我們定製人生的熱情永不消退。急匆匆給孩子買小天才的父母終將老去,在可預見的未來,等待他們的也許就會是老天才理療儀。

疫情期間,河南鄧州,一個初三女生吞藥自殺,自殺的理由是這個貧困家庭的三個孩子只有一部智能手機,無法跟上學校網課的進度。或許是擔心開學後無法面對老師同學,她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式。萬幸的是,根據3月2日當地發佈的消息,女孩病情穩定,沒有生命危險。/ 澎湃新聞

關於童年的種種追問,最後當然不能陷入簡單的平均主義和無謂的仇富情緒, 我們所期盼的,是那些戴着智能手環經過測溫機器人的孩子,能明白這些與生俱來、司空見慣的事物,到底有多麼珍貴;是那些插上科技翅膀、享受優質資源的年輕羣體,永遠不要遺忘他們的同齡人。 

多年以後,做了父親的周晨還記得他頭一次帶着電子詞典去上學的情形。儘管第一節課不是英語,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掏出黑色的快譯通,把它擺在桌面上。

“那一瞬間,終於覺得自己和其他同學一樣了。”

本文來自公衆號: 新週刊(ID:new-weekly) ,作者:曹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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