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後,出於戰備和國防的需要,西北成爲國家建設的重點,蘭州自然又迎來了好時機。1963年到1965年,地區GDP年均增長22.79%,蘭州迅速成爲全國著名的現代工業城市。

在中國,一座城市盛極而衰是再常見不過的一件事。但同樣是風光不再,有些地方仍能成爲熱搜常客,如東北諸城。而有些,卻沒落得悄無聲息,如金城蘭州。蘭州如今的存在感,大概只寄託於遍佈全國的拉麪館和小衆民謠裏。

可有意思的是,“蘭州拉麪”招牌的大火要歸功於青海人的苦心經營,而大量蘭州當地的“牛肉麪原教旨主義者”卻極力與之撇清關係以示正宗,甚至不惜發起網絡罵戰。

其實除了牛肉麪,蘭州還有過很多標籤。共和國長子、絲綢之路重鎮、首都門戶……但是這些都過去太久,外人不知道,蘭州人也不好再提。

如果說首都代表一個國家的守成之志,那歷史上蘭州的歸屬和興衰則透視着一個帝國進取之心的強弱。因爲蘭州自進入中原版圖開始,不是在出擊,就是在反擊,要麼就在出擊和反擊的路上。

蘭州,完美的軍事鎖鑰

漢武帝時期,在經過100多年的頻繁衝突之後,漢匈戰爭以匈奴的完敗告終。雖然耗費甚巨,但統一強盛的中央王朝的建立還是讓漢朝成爲武功鼎盛的標誌。劉徹從此封神,成爲許多中國人心中雄才大略的皇帝標杆。

漢匈戰爭期間,雙方曾就蘭州地區的歸屬進行過激烈爭奪,最終霍去病在元狩二年收復蘭州。當天下甫定,蘭州地區則成爲漢朝統治西北地區的前站。只不過那個時候,蘭州叫另外一個名字,金城。

事實上,漢匈戰爭後的建制劃定並非蘭州首次納入中原版圖,讓我們把時間前推幾百年,從匈奴和中原政權更早的互動開始說起。

早在夏商周時期,蘭州河谷的盆地地區爲少數民族羌戎牧地。戰國時期,匈奴興起,開始南下東侵。之後,匈奴佔領蘭州,並不斷騷擾秦國。公元前213年,騰出手的始皇帝令大將蒙恬率軍把匈奴擊退至黃河以北,蘭州地區始納入中原版圖。

但是,當秦朝崩潰,天下大亂之時,匈奴又回來了,蘭州再次易手。之後,武力值爆棚的匈奴不僅搶錢掠地,還以各種方式對新建立的中原王朝百般羞辱。於是,在經歷了五代統治者的忍辱負重和財富積累後,劉徹決定主動出擊,最終以數次閃電戰擊潰對手,“逐匈奴於漠北”。

很明顯,蘭州的收復和西域的打通不僅是收復失地和擴展疆土那麼簡單。漢武帝“張中國之掖,斷匈奴之臂”的豪氣昭示着大漢王朝的大國念想正式實現。

當然,如果傾盡全國之力,犧牲萬千將士只爲爭一口氣的話,那漢武帝的風評大概會和秦始皇差不多,好大喜功的暴君而已。蘭州的收復和河西走廊的打通,其戰略意義和現實獲利遠比看起來要大,足以讓漢武帝名垂青史。

蘭州位於甘肅省中部,兩側臨山,黃河穿城而過。自蘭州向東沿渭河谷地東行,可達關中平原和華北平原,以及長江中下游平原;向東北沿黃河而下,可抵寧夏平原、河套平原和蒙古高原;向南溯洮河而上,再沿白龍江而下,直通四川盆地和雲貴高原;向西可抵青海西藏,借河西走廊直通新疆、中亞。可謂“承東啓西、座中四聯”。

加上此地東西狹長,南北幾乎沒有縱深,可能再也沒有其它軍事鎖鑰比蘭州更加完美了。所以不管是西北還是中原政權,如果蘭州之地落入敵手,那相當於自家門戶洞開,隨時有被侵犯之虞。而當統一的中央王朝形成,和平就成爲主流時,貿易就自然會被提上了日程。

當漢朝達到極盛,西域納入中國版圖後,絲綢之路開始更加熱鬧,蘭州迎來了歷史上的首次大發展。

據記載,漢王朝驅逐匈奴後,在黃河以西到令居一線,駐守屯田吏卒達五六萬人。之後,金城縣升級成金城郡,轄13縣。漢昭帝始元六年,金城郡人口增至14.9萬。西漢元康年間,金城郡每年的糧食產量達五千萬公斤。

與此同時,金城通往西域的道路被修通,保護交通的長城也修建完成,從金城到漠北的交通線也開始打通,蘭州從單純的黃河渡口變成聯通各地的交通中心。兩漢以來,天馬東來,絲綢西去,駝鈴悠揚,胡商結隊,使節往來,軍旅過往,僧侶苦行,都要小住金城,補充給養,渡河而行。

成爲西來東去的重要站點後,蘭州開始見證更多故事的開始。高僧玄奘、高昌王鞠文泰、宰相劉元鼎等人都由此渡過黃河,開啓自己的傳奇人生。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印鈔機一般的西北咽喉卻險被後世朝廷主動放棄,這是爲什麼呢?

從險被放棄到重回巔峯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中國如今的疆域和版圖基礎,到清朝之後才大致穩定。歷史上很多時候,西部地區政權是處於遊離狀態的。每當中央王朝衰微,長期被各方勢力覬覦的蘭州地區便成了砧板之魚,開始在不斷毀滅與重建、反覆易手中顛沛流離。

短命的統一王朝西晉滅亡後,中國進入最混亂的時代。十六國時期,前趙、後趙、前涼、前秦、後秦、西秦、後涼、南涼、北涼,相互爭奪金城,爲佔領黃河渡口,西征東伐,擴大勢力,併吞敵國,以問鼎中原。西秦甚至一度建都金城,但西秦統治者好戰,古金城郡治終毀於戰火。

即使是在統一的中原王朝建立後,蘭州也會經常受到不安分的西北少數民族的征伐。唐安史之亂時期,吐蕃趁虛而入,佔領蘭州;宋徽宗時女真金佔領蘭州,與西夏隔河爭鬥;有明一朝,殘元勢力韃靼鐵騎不斷南下搶掠對蘭州造成威脅。

……

這樣看來,不管天下大勢是分久必合還是合久必分,戰爭和戰備纔是蘭州的常態。這樣的蘭州讓中央政府不勝其擾,以致於在某些時期,是否棄守蘭州和西北成爲朝廷擺在檯面上討論的嚴肅議題。

宋哲宗時,西夏屢次進攻蘭州而不得,但宋軍也因此付出極大代價。此時,以蘇轍、司馬光爲代表的頂流意見領袖提出主動棄守。動議一出,立刻遭到實戰派官員的反對。衆所周知,以土地換和平是宋朝的基本操作了,但這次皇帝選擇了堅守。

雖然最後還是沒守住,但至少沒有主動放棄。

鴉片戰爭之後,東、南方向,清廷飽嘗海防失敗之苦。西北方向,沙俄不斷侵吞西北領土。主權問題本不該拿來討論,但是窮家難當,兩者難以兼顧時,“塞防”和“海防”之爭成爲清廷的重要議題。

北洋水師之父李鴻章自然認爲海防更重要,湖南巡撫王文韶則堅持塞防。但最終還是左宗棠政治站位最高,極力堅持塞防和海防並重。並且不打嘴炮,自己親任欽差,最終收復新疆。儘管這次爭論對象並非蘭州而是新疆,但蘭州卻是最大的受益者。

蘭州製造局舊照

左宗棠的到來,不僅讓中國重新迴歸領土完整,還讓蘭州恢復了西北地區的軍政、交通和商貿中心。在平定西北之亂後,左宗棠引進了蘭州製造局、蘭州織呢局等一大批官僚主義近代工業,開創了蘭州乃至甘肅近代工業史的先河。

在此之後,國民政府出於抗戰的迫切需求,集中在蘭州興建了一批石油、煤炭、電力、化學機械、 建材等重工業企業,蘭州再次成爲國家重要工業基地,重回巔峯時刻。

但這次的輝煌能持續多久呢?

西北重鎮的低調落幕

5月17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於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發佈,這個西部大開發下一個十五年的綱領性文件被各方高度關注。從1999年開始,西部大開發實施已逾20年,過去的20多年裏,蘭州表現如何呢?

1999年,蘭州GDP爲275億元人民幣,西部排名第五,西北地區排名第二,僅次於西安。2019年,蘭州GDP爲2837億元,西部排名第八。西北排名第三,被烏魯木齊超過。從全國範圍來看,蘭州的經濟排名從曾經的20多名跌倒如今的90名開外。

曾經風光無限的西北重鎮,何以淪落至此?蘭州的衰落,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蘭州站

新中國成立後,出於戰備和國防的需要,西北成爲國家建設的重點,蘭州自然又迎來了好時機。

“一五”“二五”期間,隴海、蘭新、包蘭、蘭青四大幹線鐵路在蘭州交匯,蘭州再次成爲現代交通中心。與此同時,國家將蘇聯援建的156個重點項目中的6項佈局在蘭州。

1954年,西北地區電力容量最大的高壓輸電線在蘭州建成;1956年,全國最大水廠在蘭州修建;1957年西北最大毛紡廠破土動工。

另外,蘭州皮革廠、美高皮鞋廠、蘭州玻璃廠、佛慈制藥廠等47家從上海等沿海城市遷入蘭州的工廠成爲骨幹企業。60年代後期,國家又投資5000萬元,在蘭州修建了一座現代化的二級機場。

總之,當時在蘭州修建的很多工程,不是“最大”就是“第一”,派頭之足,令人驚歎。在計劃經濟時代,國家如此強力支持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一五”期間,蘭州工業企業從解放初的16個增加到126個。1957年工業總產值達2.17億元,是解放前的19倍,工業總產值年平均增長36.2%。1963年到1965年,地區GDP年均增長22.79%,蘭州迅速成爲全國著名的現代工業城市。

經過不斷發展,蘭州逐漸形成了國家工業基地和區域中心的雙驅動模式。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蘭州的未來或許不可限量,但歷史沒有如果。

很快,陸地文明向海洋文明、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大趨勢加速到來,中國開啓改革開放,經濟重心轉移至沿海。失去政策加持後,蘭州迅速衰落,逐漸淪爲了西北地區的東北。

隨着海港成爲石油運輸的首選,上海、南京、 茂名、天津等臨港城市逐步取代大慶、吉林、蘭州等內陸城市成爲新的石化基地。再加上節能減排的要求,西北城市能耗巨大的資源型產業從優勢變爲包袱。同時,蘭州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明顯放緩,2017年時竟至負增長33.93%。

國家工業基地的優勢削弱,那區域中心的地位呢?

從城市首位度來講,從2008年到2018年,蘭州GDP佔全省比重提升了7.17個百分點,但仍不及西部的銀川、西寧、成都、拉薩、西安。從三大產業貢獻度來講,從2001年開始蘭州的第三產業增加值佔GDP比重開始過半。

可仔細看就會發現,蘭州具有優勢的第三產業多爲商貿流通、餐飲服務業等低檔次的部分,真正能推動城市中心職能升級的現代服務業明顯發展不足。並且,2008年到2012年,蘭州的第三產業比重下降至50%以下。

除此之外,早在建國初期就有隴海、蘭新、包蘭、蘭青四條鐵路幹線經過的交通樞紐蘭州,在高鐵時代也不太靈了。在國家“八縱八橫”的交通規劃中,蘭州有京蘭、蘭廣、徐蘭、蘭新共四條高鐵通道。但目前這些線路,還有相當一部分正在建設之中。

除了對外交通,蘭州的市內交通發展也相當滯後。拿地鐵來講,上世紀90年代就提出修建地鐵的蘭州,直到去年下半年地鐵一號線才正式開通運營。

蘭州的市內交通規劃和建設滯後是全國出了名的,以至於堵車成爲了一張經常被拿來自嘲的城市名片。

事實上,蘭州的很多問題並非蘭州獨有,它是西部很多城市的典型代表。只是蘭州的下滑速度之快、慣性之大實在令人扼腕。在西部大開發和“一帶一路”建設提出後,蘭州對外經濟和投資方面的確有所改觀,但只能說,還需更加努力。

把蘭州比作西北的東北其實不完全恰當,東北的鶴崗、瀋陽等城市還時時能上熱搜,但蘭州卻愈發低調。可讓人意外的是,存在感和經濟增速雙下滑的蘭州,卻成了一座精神富礦。

從搖滾到民謠

2017年,有網友爬取分析了42萬字的民謠歌詞,列出歌手最喜歡的城市。結果顯示,北京遙遙領先,而第二名,就是蘭州。2018年,民謠音樂人李志、老狼和張瑋瑋合唱的《金城蘭州》大火。在此之前,低苦艾樂隊的《蘭州蘭州》也頗受歡迎,蘭州儼然成了一個民謠之城。

2018年的草莓音樂節上,民謠音樂人花粥登臺,她說“很喜歡蘭州這座城市,上一次來的時候,牛肉麪還是四塊五,現在已經七塊了,不過還能接受。”她還說:“蘭州的觀衆和別的城市不太一樣,你們比較喜歡‘重金屬’。”

此言不虛,如今民謠化的蘭州曾經是一座搖滾重金屬之城。

1986年,紀念國際和平年音樂會上,崔健的一首《一無所有》給中國搖滾樂豎起了一杆大旗,從此國內颳起了一陣搖滾風,蘭州同樣也感受到了這股旋風。1990年1月①,張佺和幾個歌手組建了“地包天”樂隊,他們在永昌路上的“白天鵝”歌舞廳駐唱,拉開了蘭州地下搖滾樂隊的序幕。

改革開放初期,站在十字路口的蘭州雖然面臨轉型,但依舊家底兒厚實。在計劃經濟時期跟着父母移民來到蘭州的70後正值自己的黃金時代,很多人毫不猶豫地扎進了搖滾的浪潮。

1994年是中國搖滾樂的頂峯也是元年,這一年人才輩出,佳作不斷, “殘響”成爲蘭州搖滾的代名詞。這之後,“霍亂”、“呆頭鵝”、“樹”、“點串”、“飛蛾”、“類人猿”等樂隊橫空出世。當地人能叫得出名字的蘭州樂隊,就達300多個。

之後,蘭州的命運發生了變化,樂手們有更多的髒話要罵,更多的情緒要表達。沉重、憤怒和對抗在這座城市燃燒,搖滾樂的創作條件在蘭州達到最佳,物質條件卻不足以支撐了。時代變了,搖滾也變了。

2014年,第一季《中國好歌曲》總決賽,原“地包天”樂隊成員馬上又闖進八強,“地包天”樂隊再次被人注意到。怎麼說呢,搖滾樂手參加綜藝節目,這事怎麼看都很不搖滾,搖滾樂隊被時代招安了。

原“地包天”樂隊成員馬上又在節目現場

曾經堅持認爲出了蘭州牛肉麪就不正宗的蘭州人也開始出門開起了連鎖店,很多本地店鋪也不再恪守晚上不賣牛肉麪的傳統。

誕生於蘭州的知名UFO雜誌《飛碟探索》於2019年休刊,而這本全國唯一的UFO雜誌,正是一代中國人的心靈雞湯之父《讀者》創辦,《讀者》同樣出自蘭州。這就像一個整天在朋友圈曬歲月靜好的人開了一個微博小號,可現在玩票也玩不下去了。

曾經憤怒、吶喊、不妥協的蘭州人逐漸養成了“這也可以”的習慣。與此同時,蘭州的民謠崛起了。

全國最知名的蘭州民謠樂隊野孩子成立於1995年,彼時正是蘭州的搖滾樂時代。其成員之一張瑋瑋最初違背父願,混的是搖滾圈。另外一隻以民謠著稱的低苦艾樂隊卻堅稱自己是“民謠搖滾”,還成了民謠搖滾開山樂隊之一。

蘭州崛起的民謠,和曾經的搖滾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不管是《讀者》、《飛碟探索》還是搖滾、民謠,都在不同階段給蘭州人提供了熨帖心靈的精神食糧,而蘭州牛肉麪始終溫暖着蘭州人的口腹。

蘭州

低苦艾樂隊在《蘭州蘭州》中唱到:蘭州,淌不完的黃河水向東流;蘭州,夢的盡頭是海的入口。作爲全國唯一一座黃河穿城而過的城市,蘭州的夢裏有金戈鐵馬,有商隊駝鈴,有石油機械……我們期待正處下行通道的蘭州能早日止衰,在下一個十五年拿到一張快車票。

①:一說爲1989年成立。

參考資料:

蘭州統計年鑑2019

西部傳統工業城市發展動力研究_以蘭州爲例|徐超平

國家與邊緣_近代蘭州城市發展研究|邵彥濤

鐵路與蘭州城市的騰飛|司貴雲

清至民國時期蘭州城市發展與地域影響|牛曉燕

西南崛起西北也要跟上 蘭州如何重回當年高光時刻?|第一財經

蘭州歷史的印記|蘭州日報

首條地鐵開通,“失意之城”蘭州的轉機來了嗎?|澎湃新聞

蘭州印象:一座“民謠氣質”的城市|中國新聞網-甘肅

兩漢時期: 蘭州歷史上的第一次大開發|中國甘肅網

“音樂鬼才”馬上又,蘭州樂隊的元老! |蘭州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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