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首《巴山夜雨》大家並不陌生,出自中唐著名詩人李商隱之手。

然而,最近一位網友公然口出惡言,破口大罵李商隱毫不知恥,抄襲《霹靂布袋戲》中的詩《夜雨寄北》

被人打臉後,這位網友很不走心地道歉,說不認識冷門詩人李商隱。

對此,只能說,無知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且不說,《夜雨寄北》是中學語文課本的必修,不知道李商隱,是多麼沒文化?

李商隱有名的詩作還有很多,比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再比如,我們常說“心有靈犀”,也出自他的詩作“心有靈犀一點通。”

可以說李商隱,不僅在唐代文壇鼎鼎有名,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也是頗負盛名,跟冷門詩人這個稱呼絲毫沾不上邊。

李商隱與同時代的另一位詩人杜牧齊名,世稱“小李杜”,以別於“大李杜”李白和杜甫。同時,他還與詩仙李白、詩鬼李賀合稱“三李”,又與同時代的溫庭筠合稱“溫李”

能與這麼多大咖齊名,這隻能說明李商隱自己也是一顆耀眼的詩界明星。

身世坎坷的才子

儘管在詩界名揚千古,李商隱的人生卻着實是不幸的。

與詩鬼李賀一樣,李商隱也跟李唐皇室沾親帶故。只不過,相對於李賀,李商隱

這一支與皇室的關係更爲疏遠,頗有點類似漢獻帝與劉備的關係——數百年前是一家。

如果生在明代,李商隱說不定還能享受朱明王朝對待宗藩的“養豬政策”,憑藉着皇室後裔這個身份,一輩子不愁喫穿。

然而,李商隱生在了唐代。

唐朝並不像明朝那樣恩養宗室,不僅實行降爵繼承製,同時還規定,只有近支宗室才能獲得爵位,出了五服的人都要自謀生路。

李商隱打小就體驗到了生活的艱辛。

他的父祖們都只做過一些微末小官,並沒有留下什麼豐厚的家底。而且,在他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其父李嗣便英年早逝,撇下孤兒寡母。

多年以後,李商隱還對這段生涯記憶猶新,在文章中提到自己“傭書販舂”

作爲家中長子,他不得不擔起支撐門戶的責任,販米以及爲別人抄書掙錢,貼補家用。

然而,李商隱的天賦是別人家的孩子沒有的。

他曾寫詩回憶自己的童年,“五歲誦經書,七歲弄筆硯”,《舊唐書》更是形容他“幼能爲文”。

可見,李商隱在當時算得上是天賦異稟的神童了。只是,神童常有,若沒有後天的刻苦學習,最終也只會像方仲永那樣“泯然衆人矣”。

所以說,神童不可怕,怕的是神童比你還努力。

而李商隱,就是這樣一位十分努力的神童。

在回到故鄉後,李商隱便從一位精通五經和小學的堂叔受經習文,勤奮刻苦,筆耕不輟。

至十六歲時,他已寫出了不少驚世佳作,名氣遠揚。

隨後,李商隱移家洛陽,更是藉機結識了白居易、令狐楚等著名文壇前輩。

令狐楚很是欣賞這位少年英俊,不僅對他“深禮之”,親自教授他駢儷章奏之學,更讓他和自己的兒子令狐綯等人交遊往來。

艱難的仕宦生涯

令狐楚十分器重李商隱,每次出鎮地方時,都將這個年輕人聘爲自己的巡官,多次資助李商隱,不僅解決了李商隱的生活困境,也讓他增長了不少見識。

儘管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又不乏前輩賞識,然而李商隱卻在科舉之路上走得頗爲艱難,蹉跎多年。

直到開成二年,事情終於迎來了轉機。

這一年,與令狐綯交好的高鍇知貢舉。令狐綯“獎譽甚力”,李商隱才終於中了進士。

而早在七年前的太和四年,與李商隱一同交遊的令狐綯便已經登進士第了。

是李商隱纔不如人麼?當然不是!

拼爹的社會,古今中外不外如是。李商隱欠缺的不是才華,只是沒有一個像令狐楚那樣位高權重的爹罷了。

不管怎樣,好歹是中了,李商隱終於一吐胸中多年的鬱悶之氣。

彼時,李商隱天真地以爲,這是幸福的開端。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只是他後半生憂鬱悽傷的開始。

中晚唐時期,“牛李黨爭”是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直接或間接地改變了許多人一生的命運。

李商隱,也是其中之一。

據新舊《唐書》記載,李商隱早年深受牛黨令狐楚父子大恩,後來卻入事李黨出身的王茂元幕府,併成爲王茂元的東牀快婿,是爲忘恩負義。

所以,“士流嗤謫商隱,以爲詭薄無行,共排擯之”。早年的好友令狐綯也認爲李商隱“忘家恩,放利偷合”,與他割席絕交。

李商隱夾在牛李兩黨之間,裏外不是人,半生鬱郁不得志。

事實果真如此麼?

恩師與岳父

其實,李商隱並沒有背棄自己的恩師,因爲令狐楚壓根就不是牛黨人物。

在令狐楚一生中,最大的劣跡當屬在憲宗元和末年,他與李逢吉和皇甫鎛勾結,阻撓朝廷對藩鎮用兵,排擠裴度。

李逢吉,是牛黨早期的庇護人,招權納賄,結黨營私,可謂是臭名昭著。而皇甫鎛,只是因爲擅長搜刮錢財就得到憲宗的寵幸,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人。

至於裴度,則是李黨領袖李德裕政治上的伯樂。

後人因此把令狐楚歸入牛黨,這其實是很勉強的。

雖然兒子令狐綯是牛黨的二代領袖,但令狐楚本人跟牛黨在政治上沒有太大聯繫,史書中也沒有關於他參與牛李黨爭的明確證據。

論資歷,牛黨一代頭目牛僧孺、李宗閔等人還得喊令狐楚一聲前輩。

而且,除了有一些劣跡外,令狐楚爲官多年,政績還是頗有值得稱道之處,人品也不算差。

太和九年甘露事變後,宦官氣焰囂張,朝臣噤若寒蟬,令狐楚還曾與李黨的鄭覃攜手,共同抵制宦官專權。

不僅令狐楚不是牛黨成員,而且,王茂元跟李黨也沒有關係。

王茂元以父蔭入仕,又在元和年間平定李師道叛亂中立有戰功,順理成章地加官升職,歷任地方,最終像其父王棲曜一樣節度藩鎮。

他鮮少擔任朝職,更沒有證據表明他在政治上和李黨的人有任何聯繫。

直到會昌三年,李德裕在政治上才與王茂元有了交集。此時正值李德裕當政,他任命了王茂元爲河陽節度使。

關於這次任命,史書的記載是李德裕對王茂元“素遇之”,似乎表明兩人交情很好,李德裕才重用了王茂元。

這是否能證明王茂元是李黨呢?

事實上,李德裕之所以啓用王茂元,只是因爲他“本將家子”的身份,與黨爭毫無關係。

這一年,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病逝,其侄劉稹祕不發喪,自稱留後,脅迫朝廷冊封自己爲節度使。

作爲宰相,李德裕一手主導了這次平叛事件。任用王茂元,是李德裕覺得他出身將門,適合去前線作戰而已。

如果只是因爲這次任命,就斷定王茂元是李黨,那爲何從未有人說過其他幾位參與平叛的節度使也是李黨呢?

當年八月,王茂元就因指揮不力導致兵敗,並最終病死軍中。李德裕接到兵敗的消息後,當機立斷,命王宰接替王茂元,罷了他的兵權。

事後,李德裕還對此事進行了反省,“緣王茂元雖是將家,久習吏事,深入攻討,非其所長 ”。

由此可見,王茂元並非世人眼中的李黨。

王茂元不但不是李黨,相反,他和牛黨大佬李宗閔、楊嗣復等人的私交相當不錯。

根據李商隱爲岳父起草的相關書信來看,王茂元與李德裕之間的書信跟一般的例行公文沒啥區別,看不出兩人有何特殊交情。

而給牛黨的書信則溫情多了。

王茂元在寄給李宗閔信中提到“某早蒙恩顧,累恭藩方”,表達了對後者早年提拔之恩的感激。

在李宗閔失意被貶時,王茂元又寫信給他給予同情,表示慰問。

牛李兩黨之於王茂元,誰親誰疏,一目瞭然。

所以說,令狐楚非牛黨,王茂元亦非李黨。而李商隱在恩師死後,入王茂元幕府,娶王氏女,根本談不上背恩。

義山非小人,牧之纔是真小人

事實上,就是牛黨人物,也從不認爲,李商隱成爲王家的東牀快婿是一種背叛。

開成三年,也就是恩師令狐楚去世的第二年,李商隱便已經入事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幕府。

如果牛黨真的認爲李商隱忘恩負義,大可以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便是。

但是,在此之後,令狐綯依舊極力向權貴們推薦李商隱,爲他的前途奔走。

開成五年楊嗣復出任湖南觀察使,甚至還派人邀請李商隱入自己的幕府。

可見,入事王茂元幕府並沒有影響李商隱和牛黨的關係。

會昌六年,隨着武宗的去世,李德裕所代表的的李黨失勢,牛黨人物紛紛回朝擔任要職。

李商隱也迎來了自己政治生涯中最關鍵的轉折點,他並沒有像普通人那樣趨炎附勢,而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李黨這一邊,與腐敗墮落的牛党進行了決裂。

會昌時期的煙花雖然短暫,卻極其絢麗燦爛,這一切都要拜李德裕所賜。李商隱對這位名相的政績做出了充分的肯定,並由衷地欽佩敬重他。

李商隱同情他的遭遇,並用自己手中的筆強烈地爲他鳴不平。

在牛黨紅得發紫之際,李黨紛紛遭到清算,李商隱卻悄然離開,隱入鄭亞的幕府。之後,李商隱又先後入事盧弘止、柳仲穎的幕府。這些人,都是曾與李德裕交好,又因李德裕失勢而被貶的人。

李商隱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牛黨表示了不屑,展現了自己不與他們同流合污的堅貞品質。

而與李商隱齊名的杜牧,此時完全露出了自己卑劣勢利的嘴臉。他開始瘋狂攻擊抹黑李德裕,無視自己曾在會昌年間上書肯定李德裕政績的事實,把這位前宰相貶得一無是處,只爲向牛黨獻上自己的投名狀。

“小李杜”詩文崢嶸,人品卻有高下。

杜牧“贏得青樓薄倖名”,放蕩不羈的時候,李商隱的詩歌卻越發朦朧晦澀,憂鬱悽美,並非他刻意如此,而是時局不允許他對李德裕表現出明顯的同情。

李商隱死後,詩人崔珏曾寫詩掉念他:“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崔珏並未言明李商隱的襟抱是什麼,也沒有說他一生襟抱未曾開的原因。

不過,有一點很清楚,不管李商隱的襟抱是什麼,從李德裕遠貶崖州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理想註定化爲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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