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三年(1864)初,安徽巡撫喬松年駐紮壽州臨淮關一帶,招募兵勇,重重設防,以防捻軍南下與太平軍匯合。

某日,有位二十來歲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前來投奔,同時還帶了份推薦信。信是喬松年此前倚爲左右手的部下宗源瀚寫的。老部下的面子自然要給的,況且此時正逢用人之際。於是這位名叫劉傳楨的年輕人被任用爲巡撫文案。

臨淮關

巡撫文案,顧名思義就是替巡撫起草文件,書信往來以及綜覈兵源糧餉等。劉傳楨識字不多,無法勝任本職工作,但好在薦主面子大,且爲人機敏,善於逢迎。所以喬松年並沒有讓他捲鋪蓋走人,而是命他跟別的文案學習,慢慢適應。

當時一衆文案中以滿洲正白旗出身的裕庚文筆最爲出色,喬松年也最看重他。因此,劉傳楨與裕庚深相接納,口口聲聲稱之爲“裕老師”,後來乾脆搬到裕庚家居住,以便隨時請教。裕庚亦不吝教誨,一個願教,一個願學,時間不長,劉傳楨居然也能把官牘寫得有模有樣。

閒暇時,文案們在一起聊天,無意間得知這個此前幾乎目不識丁的劉傳楨竟然有官職在身:以知府用直隸州。用今天的話來解釋大概就是可以享受正四品知府的待遇,擔任正六品直隸州知州的官。至於這個官職是如何得來的,卻令人疑竇叢叢,因爲劉傳楨身材柔弱如婦人,肯定沒有上過戰場,軍功保案便無從談起;科舉正途更無用遑論,因爲識字不多。

有好事者經過深度挖掘得知,劉傳楨的官職來自於豫勝營。太平天國降將李昭壽率衆投降後,清廷替他改名爲李世忠,部隊改爲豫勝營。據說,劉傳楨本是李世忠的貼身親兵,投軍不到一年就由小兵提拔爲四品官員,這都是李世忠替他冒用軍功保舉的。而李世忠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他有龍陽之好,貪圖面目姣好如美婦的劉傳楨,想用官職做誘餌,釣其上鉤。後來,劉傳楨識破詭計,先求得宗元瀚修書推薦,隨即藉故從豫勝營逃出投奔喬松年。

同治五年(1866)八月,喬松年由安徽調往陝西,遺缺由滿人英翰接任。英翰自咸豐四年出任外官以來,從知縣至布政使,仕途幾乎都在安徽,與劉傳楨也算是老相識。善於拉攏關係的劉傳楨很快與英翰打成一片,不久就以三品銜記名道臺總辦捐輸厘金,這是個負責財政收入的肥缺,專爲前線作戰部隊籌集糧餉,能有機會染指的官員,無不腰纏萬貫。

當時,煙花繁華之地的揚州捐輸分局也歸安徽管轄,劉傳楨經常藉口稽覈公事前往冶遊。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劉傳楨逛青樓時竟然遇到了李昭壽,頓時手足無措。衆目睽睽之下,李昭壽斜眼看着劉傳楨,略帶嘲諷的說:“當初替我倒尿壺的小廝,如今也學着出來尋歡了!”劉傳楨既愧又恨,好在李昭壽知道他現在的底細,沒有進一步爲難他。因爲有了這次教訓,劉傳楨此後再不敢輕易前往揚州。李昭壽也就此埋下後來被殺的禍根。

劉傳楨在安徽的能量越來越大,通過裕庚的關係與按察使裕祿結爲兄弟,相約榮辱與共。後來,英翰因父親去世回籍奔喪。按慣例,巡撫請假由布政使護印署理全省事務,時爲安徽布政使的張兆棟性格孤傲,官場關係一般。因此,在劉傳楨等人運作下,英翰臨行前上疏清廷,請求由按察使裕祿署理巡撫之職,直接跳過張兆棟。丟了面子的張兆棟自然不肯罷休,五年後在廣東巡撫任上藉着禁賭名義狠狠參了兩廣總督英翰,令其罷官去職。

裕祿由於被奏請越級署理巡撫,清廷以爲他能力出衆,兼且滿人身份,官場進步很快,由按察使升任布政使,三年後一躍成爲安徽巡撫。感於劉傳楨當初的謀劃,對其言聽計從,安徽官場上人人都知道劉某人是撫臺大人跟前的紅人。如今,這位紅人正在琢磨如何搞掉已經失勢的李昭壽。

裕祿

李昭壽自背叛太平軍向清廷獻出滁州城後,長期盤踞在六合一帶,天京的太平軍遲遲不能與皖北連城一片,正是出於他的阻隔之功。但他的軍紀極壞,擄掠成性,又私自設卡抽取鹽稅厘金以充軍餉,淮東的土匪鹽梟大都出於其門下,有着“壽王”稱號。所以,太平天國被鎮壓後,清廷下詔解散豫勝營,這就是削了李昭壽的兵權,後又因與總兵陳國瑞大打出手,被革去江南提督的官職。

無兵無職的李昭壽終於意識到危險逼近,多年夾縫中生存的經驗告訴他,手中有兵,才能處處化險爲夷。當時江淮一帶是湘淮軍的天下,李昭壽不敢在此搞出動靜,改在河南老家暗中招兵買馬。李昭壽的小動作沒有逃過劉傳楨的法眼,他一面慫恿裕祿上疏提醒清廷早做防備,又謀劃如何徹底解決李昭壽,一勞永逸。

機會終於來了。李昭壽在安慶公館中聚衆賭博,因爲口角小事,失手打死了一名賭徒。這個賭徒是官宦子弟,長兄是安慶府通判,本來是惹不起李昭壽的,但有了劉傳楨的暗示,膽氣亦壯,一紙上控到巡撫衙門。

裕祿接到告狀書,遲疑不決。劉傳楨在旁邊進言說:“李昭壽怙惡不悛,朝廷屢次下旨訓斥,仍不知收斂。況且目前他在招攬人馬,不知包藏什麼禍心。萬一以後他欲圖不軌,第一個追究的就是大人您!不如藉此機會,請求朝廷將其誅殺,永絕後患!”

過了一會,裕祿方纔下定決心,對劉傳楨說:“就照你的意思辦,奏摺亦由你來好好斟酌,務必一擊即中!”

數日後,李昭壽接到裕祿的赴宴請帖,不疑有他,欣然前往。酒至半酣,撫標中軍參將忽然帶領親兵闖入,捆縛住李昭壽。隨即,裕祿取出清廷准予誅殺的密旨,讓人念給他聽。讀完密旨,衆親兵不顧李昭壽掙扎打罵,將他推入後院一刀下去,屍首兩分。

事後,裕祿通知李昭壽家人,說是奉旨處分,但爲了顧及李家人的面子,不必明正典刑,對外只說於宴席間暴斃,並且還有撫卹。事已至此,李家人當然不敢另有異議,反而感激巡撫的曲意維護。而李昭壽一死,鳥無頭不飛,部下自然星散,禍事就此消弭於無形。

那麼清廷爲何最終會同意誅殺李昭壽呢?因爲劉傳楨草擬的奏摺末了有幾句分量極重的話,是當初曾國藩對李昭壽投降後給清廷的建議“該逆(指李昭壽)雖已投誠,其心叵測。嗣後各督撫當隨時察看,如有不安分之處,一面奏聞,一面即行正法。”有人認爲,李昭壽最終就是死在這幾句話上。這時距離曾國藩說此話已過去二十年,距他病死已過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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