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富貴奢侈的封建大家族,不免讓人想起《紅樓夢》裏的賈家,其中日常用具、衣裘、喫食、賞玩等物,不僅描寫的富麗華美,更顯得頗爲高貴,與暴發戶人家真是天淵之別。尤其描寫賈母的喫食供應的一段最是絕妙:“大廚房裏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着喫。”

雖然魏晉時候的物質生活條件總體上遠不如已經進入近古時期的康乾盛世,但這等闊綽的宴席作風,魏晉時期卻早已有了。比如魏末晉初的何曾一門。

何曾與王祥、鄭衝、荀顗、羊祜等併爲當世明公,在看此人日用排場如何浩大之前,先可以來了解一下當時何家及此人的富貴尊崇,舉個小例子。太傅何曾要退休,屢次上書乞骸骨,皇帝都不讓,終於有一回,何曾因爲年齡太大實在幹不動了,再次懇求遜位,晉武帝終於部分同意了。不過優寵更加,想着何曾年齡大了,所領司徒掌管軍事,事物煩勞,不能再麻煩他了,就把司徒的官拿掉了,就給他進位太宰的虛職,表示尊崇,朝會之時可以乘坐轎子、劍履上殿,比照漢朝相國蕭何、田千秋以及魏朝太傅鍾繇的故事,賜錢百萬,親兵官騎、屬員長史都與從前無差。說是退,其實更加優待,咸寧年間去世之時,皇帝穿着素服親自在朝堂爲何曾舉哀,這是何等榮寵!

有意思的是,半退休之後,武帝每次召見何曾,都還特意下詔允許何曾帶着自己平時在家的喫食和衣物用具等,令兩個兒子跟着,時時照拂。這個舉動,不光是武帝司馬炎厚待老臣體貼臣子的事情,還有隱藏信息。讀者們可以細想,喫食衣物用具,皇家不應該是最好的嗎?還真不是,何曾平常喫的用的比司馬炎還講究。

何曾生性豪奢,居臥的牀帳、出行的車馬能華麗就得要多華麗,當時馬比較難得,流行的出行的車很多都是牛車。皇帝也有牛車,比如《晉書》裏就載,武帝司馬炎御用的牛車的絲質的車紖斷了,所謂的紖就是牛鼻繩,和馬繮繩差不多的概念。武帝司馬炎比較節儉哪,青絲車紖斷了就斷了,也不再新作一個,下詔用麻繩代替。而咱們這位何曾老兄就了不得了,絲質車紖都滿足不了他,還非得用銅鉤和繡有花紋的車紖,還要煞費苦心的給牛蹄子和牛角都搞上裝飾,這就是所謂“瑩牛蹄角”。

寫文章用紙,也務在奢侈,竹簡什麼你提都別提,丟不起那個人,造紙術雖已發明,但彼時質量也不太高也看不上眼,想寫字了怎麼辦?何曾只用絹帛,不光自己用,府裏的文士想用就用,連招呼都不用打的,可見其府藏的奢侈程度。

飲食上就更爲講究了,這方面反正朝廷的規制比車馬什麼的還要寬鬆不少,因此何曾的飲食比皇帝還好。每次皇帝請客喫飯的時候,何曾連掌管皇帝膳食的太官陳設的美食都不喫,雖然我估計他不會直接說什麼這喫的是啥玩意之類的話,但肯定也是面露難色。武帝念在他是老臣,就特意下旨命取何曾自己帶過來的食物,讓他自己喫。講究也多,不光喫水陸八珍這樣的大菜硬菜講究,就是喫饅頭也得體現他美食家的精神,史載其“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所謂十字蒸餅也就是今天所說的開花饅頭。何曾表示不會開花的饅頭不是好蒸餅,老子纔不喫呢!如此奢侈,自然每天花費也不少,據說每天光喫飯的花費就超過“萬錢”,就這還嫌不好喫,花樣不夠多,天天喊着沒地方下筷子。

在那個物質文明還很貧瘠的年代,何曾算是真正的前浪了。從前文的描述來看,何曾的奢侈似乎有些過度了,這種過度不僅在於物質浪費的層面,從政治的角度看,何曾的奢侈也有些不太合時宜。第一,你比皇帝用的還好,這在封建社會就有些僭越之嫌了。第二,按理說,你比皇帝奢侈就算了,至少你偷偷地啊,在自己府邸怎麼奢侈都還有個隱藏和遮擋,可何曾倒好,當着皇帝的面兒就直接做出一副你的飯很難喫,老子一口都喫不下去的模樣,這也太過分了吧。看來,何曾有些過度奢侈且有方駕君王的感覺了。

其實不是,何曾其人極其謹小慎微,非常懂得站隊。曹爽和司馬懿爭權的時候,何曾就稱病不出,司馬懿掌權之後纔出山。魏國皇帝屢次被廢,都有何曾出主意的身影。自己出鎮河北的時候,司馬昭派兩個兒子司馬炎、司馬攸送他,何曾那真是無微不至、盛情款待啊,據說連司馬炎騎的馬都被喂得醉飽的起不來了。這纔是他能馳騁朝堂這麼多年,豪奢放縱皇帝都很親信的關鍵所在。然而,盛宴不常再,家風還是重要的,何曾這種奢侈作風被兒子輩孫子輩都學去了,不出三代,陽夏何家就徹底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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