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志鵬

激進破圈的B站,再次傳來新動向。

據路透社報道稱,B站擬考慮在香港二次上市,將出售10%股份;同時,另據CNBC報道,B站正加緊準備回港上市,募資金額達到10億-15億美元。

自2019年以來,阿里、京東和網易紛紛回港上市,新東方、拼多多也多次被傳出將在港上市,在美國收緊對中概股監管,以及中美大博弈的環境下,回國二次上市,B站不是頭一份,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回看B站自身,其正行至何處?

到今年,B站年滿11週歲,如果再過十一年回看B站經歷的路,2019年絕對是里程碑式的一年,引入正版影視、營收去遊戲化等激進破圈動作,皆源起於2019年。

不過,速度無法掩蓋一切問題,作爲泛二次元內容的年輕人社區,“小破站”面臨着和豆瓣、知乎等社區產品一樣的挑戰,即在社區氛圍和商業化之間並保持平衡,這涉及到用戶、內容等多層面。

因此,B站如何穩住平衡木?

用戶:去留之間

2011年上初中的時候,小清第一次接觸到日番《吸血鬼騎士》,當即就被劇裏的cos衣服吸引,去全縣唯一一個動漫店裏卻發現沒貨,店長還是從總部幫她調的貨。

穿上cos衣服的小清,感覺自己像動漫裏的女主角。

一入二次元坑深似海,從初中到高中,小清花了將近1萬元置辦各類cos服,甚至在墓地裏出過cos服的片子,高中時組織20多人的動漫社團排練舞臺劇,到外地參賽。

小清回憶到,高一暑假時組織動漫社團排練,寫劇本、租場地、置辦衣服,一個多月把舞臺劇排練完,最後去外地漫展參賽,拿了一等獎,獎金1200元。

“雖然1200的獎金根本不夠我們平攤,因爲人均投入就有1000多元,但我還是特別興奮,感覺小小年紀辦了大事,很有成就感。”小清告訴地歌網。

從接觸、瞭解日番,到演化成個人興趣,最終融入二次元圈層,和衆多95後一樣,小清培養了對二次元的興趣,而相比於70、80後,95後們更願意在個人興趣上投入時間和金錢。

如今,95後羣體正在B站釋放着自己的興趣,亦或沉浸到自我興趣之中。

成立早期的B站,二次元氛圍濃厚,用戶自由地上傳番劇、在彈幕裏討論喜歡的動漫人物,就連“bilibili”都取名自日漫《某科學的超電磁炮》裏一種武器的聲音。

但人總會長大。

2014年上大學後,小清就加入了動漫集英社,但新人沒有什麼話語權,大學裏還要考證、參加學生會。最關鍵的是,在接觸了各類書籍、美劇之後,小清覺得,動漫的內涵越來越淺了。

小清入學的同年,靖宇在朋友推薦下看了B站的遊戲視頻,“當時正好在玩魔獸,比較喜歡看‘逗魚時刻’‘起小點’這些UP主”。B站給他的感覺是“很親切”,而靖宇是在看了遊戲視頻後,才知道B站還可以追番。

其實,早在2012年,B站就已涉足遊戲領域;一年後,B站開設科技頻道,兩年後增設生活、時尚頻道。到2018年4月,B站的非二次元視頻佔比已經超過50%。

這一切,都發生在B站“激進出圈”的2019年之前

顯然,和小清一樣,B站用戶也會長大,心智不斷成熟意味着內容需求更爲廣泛,涉獵遊戲、影視再正常不過;B站只是順勢而爲,由核心二次元向泛二次元擴張。

這是用戶自然選擇的過程。

不過,事情正在起變化。2019年Q2財報會議上,B站宣佈未來要加大“對沒使用過或從未聽說過B站的用戶的營銷”,而陳睿直接立下“軍令狀”:2020年底達到1.8億MAU,2021年底達到2.2億MAU。

於是乎,B站引進《教父》《哈利波特》等正版電影、推出超40部原創國漫、簽約鬥魚主播馮提莫、收購MCN機構超電文化部分股權、上線UP主商單後臺“花火”……

一系列激進變奏之下,B站不甘於被認定爲“小而美”社區,更要撕去“披着彈幕外衣的遊戲公司”的標籤,陳睿也解釋稱:“小國寡民是開心,但你是世外桃源也會被堅船利炮幹掉。”

與用戶主動選擇不同,既然是破圈,B站實現了火箭式增長,內容分類日趨豐富,新用戶源源不斷湧入。到2020Q2,B站月活超過1.7億,同比增長55%。

當然,B站是“推着”老用戶接受新環境。

左右互搏在所難免,連B站正式會員50道資格題降低難度時,都有用戶直言“B站變味兒了”;而當不同年齡層、不同學歷的用戶湧入,如何保持新老用戶的平衡,對B站來說將是巨大挑戰。

變化已經開始,今年4月,由於明星粉絲刷榜事件,大量B站老粉“迴流”A站,後者甚至在主頁打出了“歡迎Acer回家”的招牌;而有媒體統計,今年以來“被錘”“被懟”的B站UP主已經超過20個,包括“徐大SAO”“巫師財經”等。

這在曾經的B站,極爲少見。

對於B站這款社區屬性極強的產品,其不可避免地會遇到新用戶湧入、老用戶流失的窘境,因爲新用戶往往會導致社區氛圍嬗變,而後者正是老用戶留在社區的重要原因。有投行人士曾表示,目前B站的二次元內容佔比約15%-20%。

當然,只要新用戶增速持續超過老用戶流失的速度,剪刀差不斷放大,內容與商業化也同步增長,B站依然有發展希望。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UP主:系統之困

蔣松筠在B站成名,是從講解電影《哪吒》那期視頻開始的。2019年7月,在公衆號宣佈停筆的蔣松筠,在B站發了第一期視頻,起名“老蔣巨靠譜”,講解《哪吒》是他的第三期視頻,由此之後,他的粉絲量一路飆升,達到目前的近63萬。

在與公衆號做了對比,老蔣發現,B站用戶的反饋“真實、豐富、有效”,彈幕給到的信息往往是大段的分析,他能借此迅速摸索用戶喜好、調整內容和定位。

“如果是公衆號,可能得摸索至少三四個月”,老蔣說。

彈幕反饋猶如精確制導,UP主“DannyData小丹尼”也曾向媒體表示,通過B站的用戶反饋,“我們能夠知道,我們說的哪一句話觸動了你,哪一句話是大家不喜歡的。”

平臺尊重UP主,創作者尊重粉絲,用戶與UP主之間往往能形成強關聯,高質量反饋因此成爲B站的獨有優勢。

這是B站作爲內容社區的核心競爭力。陳睿就曾表示:“B站是內容吸引用戶,社區留住用戶”;而在B站會議室掛着的價值觀海報上,第一條就是“社區優先”。

但硬幣的另一面,UP主並非都活在社區的花瓶裏。

一位影視區UP主告訴地歌網,自己發佈第一條視頻時,時不時就會去看下數據,“漲了幾個點贊、幾個評論……數據保持在一定量級的時候,我心裏也踏實了。”

同樣的問題發生在更多UP主身上。美食區UP主阿振曾在接受採訪時透露,每天自己都會想的問題是:下一期視頻還能不能達到這個閱讀數?萬一粉絲不漲了怎麼辦?

另一位UP主“野食小哥”,曾經是2018年百大UP主之一,他在視頻裏只喫飯,或者做飯,但基本不說話,人送外號“啞巴小哥”,這也成爲他的人設標籤之一。

野食小哥回憶自己發出第一條視頻的時候,每隔幾分鐘就會解鎖手機,進到B站的創作者中心,看看自己視頻漲了多少播放量,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今天。

“這種感覺像是當年剛開微博和公衆號的時候,發完貼子,幾乎每時每刻都要盯着數據”,前述影視區UP主表示,雖然現在文字媒介在向視頻媒介遷移,但流量環境並沒變化。

流量焦慮只增不減,這是內容平臺的陽謀。

信息爆炸的時代,有用內容被淹沒在海量信息之中,用戶難以發現;因此,以今日頭條爲代表的“內容找人”模式開始流行起來。

平臺通過算法預估用戶畫像,並使其不斷清晰化,再推薦用戶可能感興趣的內容;久而久之,用戶也被陷於自己的信息繭房中,媒介素養漸次降低。

在B站上也是如此,平臺通過各類Tag所反映的行爲數據,清晰描摹用戶畫像,這些Tag包括B站的內容分區、視頻播放量、彈幕量,以及用戶播放視頻的時間長短、關注和訂閱行爲、打賞和投幣等。

不止是在B站上的歷史行爲,平臺還能分析用戶的性別、地理位置等身份信息,如果用戶授權訪問通訊錄,平臺還可以獲知用戶的社交關係,以此不斷推算用戶需求。

因此,在算法的頂層設計之下,UP主對內容數據往往沒有干預能力,系統通過對比同類內容的質量優劣,決定該條視頻是否推薦給用戶;再根據用戶畫像的數據,決定UP主的內容會被推薦給哪些用戶。

系統之力不僅在B站有所體現,內容產品皆是如此。

字節系的今日頭條和抖音將算法做到了極致,不斷向用戶投餵感興趣的內容,放大人性弱點,最終使得字節系大量搶佔用戶注意力,並持續產生商業利益,甚至讓騰訊系也坐立不安。

與放肆的字節系相比,微信公衆號保持了“天生的剋制”,直到今年纔開始試水算法推薦優質公號,而過去,社交關係鏈(社羣、朋友圈)是用戶觸達新公號的主要路徑。顯然,用戶在微信上是主動發現內容。

兩種路徑對比,對B站同樣是一道拷問。

誠然,作爲一款社區產品,大量用戶是奔着喜歡的UP主而來;陳睿也曾表示,B站是一個大型粉絲基地,但他們粉的不是網紅、明星,他們粉B站本身。但當“內容找人”成爲大勢所趨,B站也不會拒絕。

社區關係具有一定的小衆屬性,而算法推薦意味着更多用戶、更大商機,這對B站來說又是一場博弈,即如何在剋制的社區內容與技術投餵之間保持平衡。

如果把握不好這道標尺,甚至會影響B站的商業化前景。

商業化:十字路口

B站粉絲量超640萬、2019年百大UP主之一的“機智的黨妹”曾經在視頻裏說,自己每月從B站拿到的創作激勵,只能覆蓋每月視頻製作成本的三分之一;而在B站,各視頻分區的變現困難程度從高到低分別是:鬼畜娛樂、生活時尚、遊戲動畫。

有B站UP主早已開始變現。有數據顯示,B站上86%的美妝博主都有過廣告接單,而據某MCN向地歌網透露的數據,B站上粉絲接近70萬的美妝UP主,一條原創視頻報價8.5萬元,粉絲量接近的微博時尚博主,原創視頻報價僅爲2.4萬元/條。

伴隨Z世代新消費人羣的崛起,B站正在被更多廣告主相中。某服裝品牌市場負責人曾向媒體表示,現在很難找到一個沒有在B站做過推廣的新銳品牌。

爲此,B站也在去年推出了“花火”交易平臺,撮合UP主和廣告主的交易,平臺向客戶收取5%的信息服務費;而有第三方代理商告訴記者,品牌方從“花火”下單,可以在UP主視頻下方加店鋪鏈接,並且不會像私單一樣被限流。

變現、變現、還是變現,B站的激進破圈也要“開花結果”。

不止是UP主,B站自身的營收引擎也在加速運轉。今年二季度財報顯示,B站總營收超過26億元,同比增長70%,其中非遊戲收入約爲14億元,佔比超過50%。

其中,B站的直播和增值服務收入8.253億元,同比增長153.16%;廣告收入3.486億元,同比增長107.87%;電商及其他業務收入1.958億元,同比增長57.76%。

可以看出,爲擺脫所謂“遊戲公司”的標籤,B站正使出渾身解數。自今年以來,B站連續引入華納、歡喜傳媒等多家公司的影視作品;在直播端,簽約頭部主播馮提莫,拿下英雄聯盟S級賽事的直播版權;開放UP主商業化資源等。

商業化舉措開枝散葉,B站確實足夠激進,但其作爲一家內容社區,仍然在尋求商業化與用戶體驗之間的平衡。

有B站用戶曾向媒體表示,雖然B站有電商功能,但並不經常在B站買東西,因爲“一些手辦、模型的價格較高……感覺跟在日本買的不太一樣,一般還是會選擇直接海淘。”

另外,B站主站的廣告主要分爲效果廣告和展示廣告;有媒體統計,B站效果廣告的AD load不到10%,是同類視頻平臺的一半左右。

顯然,使用習慣、用戶體驗,這是B站在商業化層面保持了剋制,而在硬幣的另一面,採取激進增長策略的B站,商業化進程勢必需要加速跑。

保持平衡不簡單,微博、微信都會是B站的前車之鑑。

2013年的微博,在微信衝擊下遭遇滑鐵盧,隨後通過在智能手機上預裝App、扶持垂直領域KOL,並且獲得了阿里投資,微博得以在2014年成功上市,史稱“二次崛起”。

下沉、娛樂化、網紅經濟……多項因素將微博推上新的臺階;但與此同時,虛假流量氾濫、優質內容難以提純、精英人羣大量流失……過度商業化的微博,淪爲平庸。

月活過5億的微博,收入已經被快手、抖音等同量級的新興產品,遠遠甩在身後。

反觀另一款產品微信,其微信公衆號從誕生之初就保持了剋制基因,在打擾用戶的商業化策略上起步很晚,內容付費、發現文章和賬號、小商店帶貨等功能,都是在今年啓動的。

同時,微信公衆號從未施行過創作者激勵計劃。

目前,微信公衆號的打開率已不足2%,但對衆多新媒體創作者而言,公衆號依然是圖文內容首發通道,微信由此不斷放大自身的媒體屬性。

微博和微信,幾乎同時代的產品,卻是兩條不同路徑。過度商業化的弊端已經清晰地擺在B站面前,但處於激進破圈中的嗶哩嗶哩,又能否保持社區產品的剋制。

顯然,如今的B站依然處在十字路口中央,再回頭已經不現實,而在商業化與社區氛圍的長期博弈之下,B站想在前行中保持平衡,這道命題依然沒有滿分答案。

(應受訪者要求,小清、靖宇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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