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蘆葦至今提起陳凱歌,像是結了仇怨,就說當初如何堅決不讓他碰《霸王別姬》的劇本。實際上,蘆葦是因爲後來評價了一句看不懂《無極》,陳凱歌就不再和他來往。

陳凱歌在藝術上的“自傲”和“小器”,總是圍繞着那兩部作品——《霸王別姬》和《無極》。這兩根刺也像兩個寓言,預示了陳凱歌在這個時代裏的藝術浮沉。

坐在綜藝攝影棚裏的陳凱歌,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剛剛結束的《演員請就位》第二季中,李誠儒的毒舌、趙薇的微表情、爾冬升的憤然離場、郭敬明的作妖,觀衆都看得明明白白。唯有陳凱歌,只見他一會兒與郭敬明以“四哥”“小凱”玩笑互稱,一會又明裏暗裏互相貶損,令人摸不着頭腦。

對於陳凱歌在這檔綜藝裏的表現,觀衆的態度也總是矛盾的,一方面很期待,另一方面抱着冷眼,而節目中陳凱歌的作品水平,也是忽上忽下,一會兒把演員完全導向錯誤方向,一會兒又給演員最大的魅力。

雖然觀衆不記得了,但還是要提醒一下,本季最佳演員胡杏兒來自陳凱歌劇組,而上一季的冠軍牛駿峯和表現亮眼的明道和炎亞綸,也是陳凱歌帶出來的。

只要對演技類綜藝稍加觀察觀衆就會發現,陳凱歌是第五代幾個導演,甚至第五代、第六代加起來的導演裏,上綜藝最頻繁的。

早在鼻祖節目《演員的誕生》第二季裏,陳凱歌就在點評席上出現了。在馮小剛、張藝謀還在爲每年新電影的口碑焦頭爛額的時候,始終交不出達到觀衆期待新作品的陳凱歌,兩年沒拍新片,話題還急往他身上飛。

“老藝術家”們被尊上神壇,都愛惜羽毛,上綜藝,慎而慎之,除非是像李誠儒那樣不愁名利和金錢,只想老實人過一把嘴癮的。陳凱歌不一樣,他在綜藝裏,話語沒那麼真誠,倒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妖貓傳》投資大,但唐城影視基地因此拔地而起,再看《妖貓傳》《道士下山》的話題度,就算投資有差,和《一秒鐘》《影》《芳華》比,話題度也不知道外擴了多少倍。再加上即將成爲流量的兒子陳飛宇,風華不減當年的陳紅,陳凱歌的養家壓力,顯然也是沒有的。

那他上綜藝圖的是什麼呢?

發現新人演員嗎?

有可能。

《演員請就位》裏陳凱歌交的作品就完成度來說甚至有時不如郭敬明精緻,但對演員來說,面對陳凱歌的橄欖枝,哪個能夠拒絕。哪怕是在作品不甚出彩的情況下,演技十分稚嫩的陳宥維,也有了高光時刻。

然而,定睛一看觀衆會更困惑,無論是陳宥維、任敏還是上季的炎亞綸、明道,感覺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陳凱歌新電影裏的演員。

別說他們符不符合陳凱歌電影的氣質,甚至他們本身也很難歸類到一個類型。在張藝謀又捧出了一個謀女郎的時候,仔細想想,陳凱歌電影裏的“女郎”,確實好似沒有定型。

他給《妖貓傳》選的楊貴妃,是中法混血的臺灣女演員張榕容,符合楊貴妃異域美的設定,不過在同一部電影裏大跳胡舞的張天愛,卻並不是西域長相。

《妖貓傳》走商業路線,定位是奇幻電影,但超愛美麗視覺的郭敬明拿出來拍就不像個樣,比郭敬明在這季裏的性轉版《畫皮》還不能看。

陳凱歌不是不能拍商業片,大製作,甚至這可能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因爲他心裏永遠的痛——說也說不得的《無極》,就是一部商業片,打着中國第一部奇幻電影的旗號,當年超級大製作。

第一根刺

不被接受的《無極》

看《演員請就位》,第一季的時候觀衆都替陳凱歌鳴不平,憑什麼讓郭敬明拿其他導演好的作品去拍,陳凱歌要拍《悲傷逆流成河》?可是第二季陳凱歌把《甄嬛傳》拍成瑪麗蘇,觀衆終於忍不住唏噓,大導演也不是什麼都能的。心直嘴快的李誠儒,忍不住在演《無極》時說起《霸王別姬》,陳凱歌立刻炸毛。

他願意袒露自己想拍商業片的野心,也不忌諱暴露短板,但是就是不能提《無極》,尤其是不能和《霸王別姬》一起提。

《無極》劇照

《無極》和《霸王別姬》放在一起,是陳凱歌本人在藝術創作上犯彆扭的親證。

懟李誠儒的時候,陳凱歌用上了“舊時代梨園世家子弟”“對世界進步不關心的老藝人”等語,的確,陳凱歌當初這樣解釋《無極》:這是三千年前的未來,十年內沒人能看懂《無極》。

現在十五年都過去了,觀衆還是不買賬,這就相當於承認當年他對觀衆不理解《無極》的憤怒就是一種小肚雞腸。陳凱歌有火發不出,只能用一種看似“高明”的方法破口大罵。

然而今時不似往日,網絡發達,鬼畜已經變成了官方宣傳手段,《搜索》時時發生,對觀衆來說重新看一遍《無極》和《霸王別姬》都不是難事,陳凱歌的“高明”大罵,在看客眼裏,也只是愈加顯得“小器”。

要說“小器”,當年《無極》上映時陳凱歌表現的程度是遠超現在的。初出茅廬的主持人柳巖,在《無極》上映前問了一個例行的問題,問上映後不如預期會怎麼樣?陳凱歌直斥柳巖提問不友好,不尊重人,陳紅只得緊急叫停採訪,叫來工作人員調停。

在此之前,陳凱歌已經說了《無極》是商業路線,走商業路線意味着無論是票房還是口碑都需要普通觀衆審閱,不說問預期只是例行問題,這個問題本身也不是什麼尖銳犀利的刺探。

只能說那時候觀衆還挺寬容的,而且大家處於並不能及時互相溝通發酵信息的時代。反倒是柳巖因爲得罪了大導演以爲自己剛開始的職業生涯徹底完結。

陳凱歌怎麼就非要拍《無極》呢?

等到2017年《妖貓傳》出世,觀衆好像終於懂了陳凱歌一些。等了六年的唐城建設,投資兩個多億,影視基地方按照陳凱歌的要求從零建設出了他心中大唐的景象。

唐城不只體現了陳凱歌對美的追求,還體現了他對“美和自由”這個主題的追求。

那是北電導演班的“文藝委員”纔會持續關注的哲學主題。

《無極》的故事,呈現出來是“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不妨礙陳凱歌心中想呈現的是“愛和自由”。《演員請就位》第二季,郭敬明拍《無極》片段,演員們說:吾日三省吾身,你有沒有得到愛?你有沒有得到自由?點評環節,陳凱歌再次獲得機會給《無極》解釋:這是一個關於“愛和自由”的故事。

《無極》裏滿神雲一樣反重力漂浮的頭髮,傾城超脫世俗的妝容,《妖貓傳》裏請太陽馬戲團設計的宴會場景,是陳凱歌不管花多少錢,看起來有多麼地不符合主流審美也要追求的極致美。

張柏芝在屋頂上迎風脫衣服那段,和《妖貓傳》在櫻花樹下盪鞦韆的張榕容,雖然一動一靜,一張狂一低眉,但感覺是一樣的。它們甚至有同款屋脊。

從這個層面上來看,陳凱歌非要拍這類電影,並不就是諂媚市場,相反,他一路堅持着這個主題,到了2017年還真的算有點進步了。

儘管投資方看起來未必如此。

和陳凱歌合作《霸王別姬》的編劇蘆葦曾在今年的直播中說陳凱歌作品的好壞程度取決於他對編劇的干涉程度。

這話或許有點偏頗,但觀衆一聽覺得真的還挺對的,那也反映出來陳凱歌的編劇能力確實不敢恭維。

其實他除了後來的《道士下山》《無極》被衆口一辭地批判編劇能力,其他名氣沒那麼大的片子,《邊走邊唱》《搜索》,包括到現在各種小短片中的改編,是有自己的閃光之處的,起碼所有演員都特別地貼合角色。誰演誰成功。當然這些片子都不能達到他想達到的,在編劇的共同努力下才能達到的大氣磅礴。

無論是《會飲》還是《摩訶婆羅多》,西方還是東方,哲學家講的故事都是寓言,寓言的故事是非常簡單的,因爲其中的道理已經太大了,要揣摩。

然而看電影畢竟不是上哲學課,電影的思考寄予視聽語言實現,視聽語言不能堆砌出來,要靠編劇的故事結構串起來。

陳凱歌和《霸王別姬》編劇蘆葦

第二根刺

封神的《霸王別姬》

陳凱歌不是不知道,他也曾經承認過《無極》確實拍得不太好。他最氣憤的其實是無法擺脫那個因爲拍《霸王別姬》而被期待的自己。

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沒有《霸王別姬》的成績,他怎麼可能有錢拍《無極》和《妖貓傳》?

《霸王別姬》是天選之作,中國電影至今不能超越的里程碑,非一人能夠完成——投資人徐楓的眼光,原著李碧華對用張國榮的堅持,後來成爲“第一編劇”的蘆葦,以及導演陳凱歌、攝影顧長衛……唯一的中國電影金棕櫚,同時還拿了金球獎,沒有參加奧斯卡是因爲主創團隊到這時候已經散了。

編劇蘆葦至今還和陳凱歌結着怨似的,提起陳凱歌就要說當初如何堅決不讓他碰《霸王別姬》的劇本。實際上,蘆葦是因爲後來評價了一句看不懂《無極》,陳凱歌就不再和他來往。

而要不是徐楓,陳凱歌是看不上李碧華《霸王別姬》這樣的通俗小說的。李碧華善於寫奇情故事,的確,在經過蘆葦改編之前,《霸王別姬》是一個普通同性故事。蘆葦的改編很成功,劇本拿給陳凱歌的父親,當時躺在病牀上的陳懷皚看,老人家止不住地誇。

不知道後來關於《霸王別姬》不是陳凱歌拍的而是陳懷皚拍的傳言,是不是就是從這裏出來的。

《霸王別姬》劇組去梅蘭芳墓前祭拜

陳凱歌對電影的細節把控很嚴,《霸王別姬》亦如是,他本來既看不上李碧華,也不想認還名不見經傳的蘆葦,但劇本出來了以後,他在香港《號外》雜誌看到張國榮拍的京劇反串照片,也下了決心,親自去香港勸張國榮接演。

“我當時便打算去香港親自勸他拍這部戲,決心特別大。”

在他講戲後,張國榮終於被說動,甚至激動得站起來握住陳凱歌的手,說“我就是程蝶衣。”

此後這個劇組的所有演員都不瘋魔不成活,連小豆子都在扇巴掌的戲份中真把自己打出了血。

不得不承認,在這部戲裏,導演和演員真是互相成就。

後來的演員和陳凱歌合作,得預先調試自己接受陳凱歌的調教,要願意瘋魔,哪怕一時沒有回報。

陳凱歌不如觀衆想象中鑽入藝術的牛角尖,他只是辭不達意,他也不如觀衆想象的入世,哪怕他看不上庸俗的創作,和編劇不愉快,但他還是對事不對人的,他仍然有做出好作品的赤忱。

他只是悲嘆時代把他夾在中間,“文藝委員”並不能想排什麼節目就能排什麼節目。

《霸王別姬》中有多少人的心血陳凱歌很清楚,他迫切地想拍出一部特別有他個人風格的影片證明自己。那部花了大心血的作品就是《無極》。

陳凱歌拍《風月》,編劇蘆葦拒絕了合作,他說《風月》是架空的戲,不是真的他寫不來。而從《風月》到《無極》這種魔幻題材,從前電影中,陳凱歌對細節的追求已經變成了遍佈的隱喻,或許陳凱歌也是喫了“現實”的悶虧。

爲了反擊《無極》受到的不公平對待,陳凱歌拍了《搜索》,這是他這幾年不多的現實主義,據說交了15版劇本給15個人看,最後拍的時候,還是給加了很多溫暖的東西。

“人家問我崇敬大唐,大唐好在哪兒?我說大唐你可以做君子,你也可以做狂士,今天行嗎?不行。君子你肯定做不了,狂士你也沒戲,這就是倆時代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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