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稻香村,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其“老北京糕點”的名號。

許多人來到北京都會慕名前往,或是託友人捎帶,也多有藉助發達網絡和物流一飽口福之人。

近百年前,也有這樣一位食客尤爲喜愛這稻香村的糕點,憑着地理優勢隔三岔五地買上一番,用甜點來緩解工作中的緊張疲勞。

被譽爲“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的魯迅就是這位可愛的食客。

無論是饞嘴小零食,還是家常美味,這位地道的食客都頗有一番心得,不如來瞧一瞧魯迅的口味和你有幾分相像呢?

1

家鄉味道

魯迅的小說和散文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比如《一件小事》,像小說又像散文。《在酒樓上》也是如此,開頭“我從北地向東南旅行,繞道訪了我的家鄉”完全是紀實散文,也完全符合魯迅的經歷。魯迅作品中的S城既像虛構的, 又完全是紹興城的寫照。所以,完全可以把魯迅的小說當作紀實散文讀。

小說中提及在酒樓上就餐的情形, 是典型的環境描寫,也可以窺見民國時期小酒樓的普遍狀況。因爲小說寫的是歸鄉,所以,也可視作是魯迅“紹酒越雞”之飯的現場版。

小說寫道:

“我所住的旅館是租房不賣飯的,飯菜必須另外叫來,但又無味,入口如嚼泥土。”

“我午餐本沒有飽,又沒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地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識的小酒樓, 叫一石居的, 算來離旅館並不遠。我於是立即鎖了房門,出街向那酒樓去。其實也無非想姑且逃避客中的無聊,並不專爲買醉。一石居是在的,狹小陰溼的店面和破舊的招牌都依舊;但從掌櫃以至堂倌卻已沒有一個熟人,我在這一石居中也完全成了生客。然而我終於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徑到小樓上。上面也依然是五張小板桌;獨有原是木欞的後窗卻換嵌了玻璃。”

“一斤紹酒。——菜?十個油豆腐,辣醬要多!”

……

“客人,酒。……”

堂倌懶懶的說着,放下杯,筷,酒壺和碗碟,酒到了。我轉臉向了板桌,排好器具,斟出酒來。

這是寫如何點菜, 以及酒樓如何給客人上酒, 淡淡的對話十分誘人。雖是小說,但猶如文史資料,當代人無論如何發揮想象,也絕不會寫得這麼精準。

紹興黃酒不是白酒,所以主人公敢於要一斤。“十個油豆腐,辣醬要多!”點菜是口頭報告, 而茴香豆、 凍肉、 油豆腐、 青魚乾是典型的“紹興四味”,也是魯迅最深刻持久的味覺記憶。也是鄉愁的味道,更是魯迅需要的味道。

除了《在酒樓上》,魯迅其他小說中紹興美食出現的頻率也很高。

比如《祝福》中提到,紹興城內的福興樓有道菜叫“清燉魚翅”,一元一大盤,價廉物美,是不可不喫的。福興樓是小說中的一個地名,但清燉魚翅這道菜卻真實存在。

紹興城曾有一個同心樓老店,拿手好菜就是清燉魚翅,做法是:取鯊魚的鰭做原料,經過泡發,放在雞湯火腿汁裏清燉,成品像粉條一樣白嫩軟糯。料理的過程中,要在魚翅下用雞鴨肉墊底。魚翅本身無味,需要靠雞鴨肉填補,這就是中國烹飪文化中所謂的“有味使之出,無味使之入”。

《阿Q正傳》中寫道:“油煎大頭魚,未莊都加上半寸長的蔥葉,城裏卻加上切細的蔥絲。”紹興菜烹魚確實都放一些切得精細的蔥花,雖然是小說,卻完全是寫實。

雖是寫實,卻用近乎誇張的筆法,從“半寸長的蔥葉”和“切細的蔥絲”上分出城裏與鄉下的不同來。處處無閒筆,極其高明地映射出魯迅味蕾上的鄉愁。

2

解饞美味

關於魯迅喜愛的飲品,與周家關係親近的蕭紅在她的《回憶魯迅先生》中寫道:

“魯迅先生喫的是清茶,其餘不喫別的飲料。咖啡、可可、牛奶、汽水之類,家裏都不預備。”

“魯迅先生喜歡喫一點酒,但是不多喫, 喫半小碗或一碗。魯迅先生喫的是中國酒,多半是花雕。”

魯迅愛喫零食,尤好甜食。

周樹人愛喫零食的習慣, 大約是在日本留學時養成的, 用以緩解工作中的緊張疲勞,抵禦睏倦和飢餓。

日本有一種和茶道相關的著名茶點,叫“羊羹”,很受周樹人青睞。羊羹最早出自中國,是用羊肉熬製的羹,後來隨禪宗傳至日本,由於僧人不食肉,於是便用紅豆與麪粉或者葛粉混合後蒸制,慢慢演化成爲一種以豆類製成的果凍狀食品。周作人1957年8月發表文章稱,羊羹“並不是羊肉什麼做的羹,乃是一種淨素的食品,系用小豆做成細餡,加糖精製而成,凝結成塊,切作長物,所以實事求是,理應叫作‘豆沙糖’纔是正辦”(《羊肝餅》)。

日本文壇巨匠夏目漱石稱讚羊羹:“泛藍的熬煉方式, 猶如玉和壽山石的混種,令人感到十分舒服。不僅如此,盛在青瓷皿中的藍色羊羹,宛如方從青瓷皿中出生一般的光滑勻潤,教人不禁想伸手撫摸。”

羊羹和茶道相關,和文人性情相關,怪不得這麼多的文學大家對其深愛有加。周樹人在日本自然把羊羹當作主要的佐餐,回國後,還常常思念這種點心,並託人從日本漂洋過海寄來食之。

1913年5月2日魯迅日記載:“午後得羽太家寄來羊羹一匣,與同人分食大半。”有美味而與同人分食,人生一樂也。

稻香村是進入京城的第一家“南店北開”的糕點鋪,自制各式南味糕點,此地離周樹人居住的紹興會館只有兩三里路,1913到 1915 年兩年時間中,周樹人到稻香村購物達 15 次。

他買得較多的是滿族點心“薩其馬”。薩其馬是滿語,製作的最後工序是切成方塊,再碼起來。“切”滿語爲“薩其非”,“碼”滿語爲“馬拉木壁”,“薩其馬”是這兩個詞的縮寫。

清人《燕京歲時記》記載:“薩其馬乃滿洲餑餑,以冰糖、奶油合白麪爲之,形如糯米,用木炭烘爐烤熟,遂成方塊,甜膩可食。”

此外,魯迅還喜歡喫油炸的食品,包括油炸的菜品。據說在北京時,朱安常常把白薯切片,和以雞蛋、白粉然後油炸,做成香甜可口的食品,很討魯迅的喜歡。這種食品很是私人化,餐廳反倒沒有,後來這個點心被戲稱爲“魯迅餅”。

正是對零食的青睞,1934年,魯迅寫了一篇《零食》的文章,文中說:

“上海的居民,原就喜歡喫零食。假使留心一聽,則屋外叫賣零食者,總是‘實繁有徒’。桂花白糖倫教糕,豬油白糖蓮心粥,蝦肉餛飩麪,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羅)蜜橘,瓜子大王,還有蜜餞,橄欖,等等。只要胃口好,可以從早晨直喫到半夜……”

上海的居民,和零食是死也分拆不開的。在這樣一個零食大盛的海上城市,魯迅終於爲自己喜歡喫零食找到了理論依據:“那功效,據說,是在消閒之中,得養生之益,而且味道好。”

本文摘選自《魯迅的飯局》

薛林榮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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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飯局》

著者:薛林榮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本書以時間爲順序,詳細記述了魯迅自1912年來到北京至1936年在上海去世的24年裏所參加的重要飯局。深挖並擷取史料中相關部分,梳理魯迅整個生活概況、創作心理、文人交往等,勾勒出魯迅在文學史之外,更爲真實更爲立體豐滿的文人形象。同時以魯迅爲原點,輻射當時的文學大家甚至文學事件,爲讀者展現了身臨其境般的民國生活現場。

原標題:《不只是你愛喫零食,魯迅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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