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陳沁涵

接連經歷兩場選戰後，日本永田町塵埃落定，岸田文雄來到了政治舞臺的中央（編者注：日本首相的辦公室與寓所都位於永田町），他身旁除了耀眼的追光之外，還有前首相安倍晉三身形所投射的陰影。

11月11日，有“令和造王者”之稱的安倍正式出任清和政策研究會第10代會長，自此自民黨最大派閥的通稱由“細田派”改爲“安倍派”。

2012年，安倍就任首相後離開清和政策研究會。去年9月，他辭職後並沒有立即迴歸，而是直到該派閥會長細田博之被推選爲衆議院議長，按慣例脫離黨籍，安倍才順理成章從幕後走到臺前。安倍在11日的自民黨派閥會議致辭時表示：“將爲下一代人打造引以爲傲的日本而共同努力。”

“安倍雖然下臺了，但安倍的時代並沒有結束；岸田文雄上臺了，但岸田文雄的時代並沒有開始。”上海外國語大學東亞研究中心主任武心波對澎湃新聞表示，安倍時代是一個承前繼後的時代，歷史賦予了岸田文雄一次絕好的機遇，看他是否能繼安倍之後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安倍出任日本最大派閥會長，會“攪局”嗎

澎湃新聞編輯 羅雪瑩 視頻來源 新華社責任編輯：楊一

“威權式的符號性人物”

衆議院選舉後，自民黨7個派閥重新洗牌，成員人數均有減少，派閥會長也發生變動，這將不可避免地對岸田政權運作產生影響。時事通信社報道稱，竹下派會長竹下亙今年9月去世，其職位基本確定由自民黨幹事長茂木敏充接替，該派閥預計將和日本自民黨副總裁、前首相麻生太郎領導的麻生派爭奪第二大派閥的位置。此外，石原派和石破派的成員數量不斷下滑，兩者面臨存續危機。各派閥目前正在積極招兵買馬，努力向30多位首次當選的新人議員伸出橄欖枝。截至11日，現有93名成員的安倍派繼續穩居派閥勢力榜首位。日媒普遍預測，自民黨政調會長高市早苗將加入安倍派，壯大後者實力。武心波指出，日本政治的一個趨向是，權威核心爲一名大咖式政治家，比如現在的安倍就是如此，以他爲核心形成的日本國家戰略，不會以個人意志爲轉移，不論誰上臺，日本整體的國家戰略“換湯不換藥”，安倍已經成爲威權式的符號性人物，他的影響力會持續存在。至於安倍的人脈協調和派閥運作能力，從今年9月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可窺一二。他在選舉前期爲候選人高市早苗拉票，一方面宣揚右翼政策主張，穩住保守派基盤；另一方面利用高市分流選票，確保無人在第一輪投票中獲得過半票數。安倍動員派閥勢力助力岸田上位，壓制欲推翻“長老政治”的人氣候選人河野太郎，同時打擊了想借河野之勢東山再起的前自民黨幹事長石破茂。由此，安倍和時任副首相麻生太郎掃除黨內異己，細田派（現安倍派）和麻生派在第一次岸田內閣和黨內人事安排上佔得先機。“安倍翻過手背，石破茂還是那個沒能逃出手掌心的孫悟空。”自民黨總裁選舉後，石破派議員引用《西遊記》中的一個典故向日媒感嘆安倍的政治盤算。不過，所謂“安倍一強”的神話也有褪色跡象。在10月的衆議院選舉備戰期間，安倍時隔12年親自前往山口縣選區演講拉票，無懸念地當選山口4區衆議員，但僅獲得8萬多張選票，較2017年衆議院選舉減少2萬多票，得票率下滑至不足70%。相比之下，他的政治宿敵石破茂在鳥取1區的得票率超過84%。自民黨相關人士對《日刊現代》透露，可能出於對自身人氣的焦慮，安倍才考慮儘早出任派閥會長，維持向心力，以實現一些未完成的政治夙願。修憲是安倍卸任首相後也念念不忘的目標，他在當選派閥會長的當天再次呼籲日本維新會和國民民主黨積極參與修憲討論，“修憲是立黨以來的方針，要立於討論的前線。”日本明年將舉行參議院選舉，倘若自民黨和日本維新會議席增加，這將使得修憲勢力在國會兩院達到發起修憲動議所需的三分之二多數，屆時修憲或將再次被提上日程。

人事幕後角力

在截至1994年的中選區制時代，勢力強勁的派閥往往會聯合掌握自民黨實權，但自從1996年引入小選區制後，資金和權力向自民黨領導人集中，派閥會長的作用一般侷限於人事安排。

“作爲黨內第一大團體，希望可以成爲切實支持岸田政權的脊樑骨。”安倍11日面對媒體時表達了對首相的堅定支持，但此言可能仍無法讓岸田完全放下戒備。岸田文雄身邊的人向《日本經濟新聞》表示，安倍出任派閥會長後，可能不會遵從新任首相的意願，而是憑藉自身的向心力左右政局和政策。岸田入主首相官邸後閉口不提困擾安倍的森友、加計學園事件調查，並按慣例論功行賞，重用安倍派和麻生派人馬。在岸田內閣中，官房長官、防衛相、經濟產業相、文部科學相均來自安倍派。岸田文雄原本就被詬病魄力不足，在他一番排兵佈陣後，呼其爲“安倍傀儡”的聲音愈來愈高，甚至有日本政治學者稱岸田內閣就是安倍內閣。出乎意料的是，多家日媒報道稱，安倍卻對上述人事安排不滿，他的意見主要集中於內閣官房長官和自民黨幹事長人選上。在岸田勝選的第二天，《朝日新聞》網站率先速報“岸田文雄基本決定任命萩生田光一爲官房長官”，當天許多人給時任文部科學相萩生田致電祝賀，次日卻被證實爲誤報，真正出任官房長官的是前文部科學相松野博一。據時事通信社報道，安倍曾向岸田提出，由他的兩位心腹萩生田光一和高市早苗分別出任官房長官和自民黨幹事長，但最終他願望落空。岸田任命松野博一擔任官房長官，後者雖是細田派成員，但在派閥內隸屬“福田系”，與“安倍系”存有間隙，松野曾在2012年自民黨總裁選舉時站在安倍的對立面。與之類似，自民黨新任總務會長福田達夫也是福田系的一員。

《讀賣新聞》分析指出，岸田爲了改變軟弱的形象，在人事安排上避免完全受制於安倍，還希望利用“福田系”人選起到分裂細田派的作用，以此維持黨內平衡，並有利於推進改革。

隨着衆議院選舉結束，自民黨確保單獨過半數議席，結果好於岸田預先設立的目標，維持了該黨基本盤。信心值上升的岸田大膽進行人事調整，選用茂木敏充填補幹事長空缺，並任命岸田派成員林芳正出任外相，而這位“知華派”的選區恰好在山口縣選區，林芳正未來或與安倍形成競爭關係。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外交室副主任張勇對澎湃新聞表示，在衆議院選舉順利過關後，岸田想打造一個強有力的內閣，雖然在明年參議院選舉前，岸田會和包括安倍在內的各方努力協調關係，但他將在具體政策和政治手法上凸顯和安倍的不同之處，例如岸田推出了“新資本主義”、重視經濟安保等主張，立足於建立一箇中長期政權。

岸田政策可否脫去“安倍色”

疫情衝擊之下，經濟復甦是日本政府的優先事項。在岸田的施政綱領中，重視增長和分配的“新資本主義”佔據中心位置，強調重新分配財富、縮小貧富差距。爲推進政策，日本政府新設“新資本主義實行本部”，並由岸田親自擔任本部長。 打出這張經濟牌，意味着日本政府實施近10年的安倍經濟學開始轉向，但岸田在參議院會議上小心謹慎地回答了兩項政策的關係：“‘新的資本主義’是以安倍經濟學爲基礎的新概念，不應該修改安倍經濟學。” 

“岸田‘新資本主義’與新自由主義軌道上的‘安倍經濟學’有着本質差別，儘管有些具體政策可能相似，但改革路線和目標顯然不同。”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副院長張玉來對澎湃新聞分析稱，岸田找到了日本社會的真正“病因”——貧富分化與社會分裂問題。

聲名遠播的安倍經濟學取得過一些驕人成績，曾使該國的股票市場價值翻番，但普通市民或許沒有太大的收益實感。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數據顯示，從1990年至2020年，日本平均薪酬漲幅微乎其微，僅增長了4.4%。張玉來分析稱，新資本主義已是岸田贏得國民支持的殺手鐧，但仍具有許多不確定性，出於協調自民黨內派系的目標，他現在顯然不會去否定“安倍經濟學”的成效。 在安全保障方面，岸田與保守派主張趨同，自民黨今年的競選綱要寫明，考慮大幅調高國防開支，加速擬定新的國家安全戰略和增添更多防衛配備。《朝日新聞》分析稱，綱要強調武力對抗的姿態，呈現出的“安保”藍圖要比安倍2019年選戰時發表的國防政策更加大膽。至於外交領域，岸田目前爲止提出的主張仍然延續安倍路線。據時事通信社報道，岸田文雄一如既往地以強化日美同盟爲外交基礎，他計劃在12月上旬召集臨時國會前實現他的首次訪美。針對中國和俄羅斯，他在11月10日的記者會上說：“做出應有主張，毅然推進外交。”眼下，岸田的多項政策還未形成完整體系，而他希望在傾聽民意後做出調整。不過，許多人擔心他可能聽命於長老政治家。

近日，日本女作家阿川佐和子最近與岸田的對談錄刊發，阿川在談話中提問：“在首相身後有很多嘮叨的長老，麻生太郎副總裁和安倍晉三前首相就緊跟在岸田首相身後，有聲音認爲你是不是對他們言聽計從。”岸田一度含糊其辭，但他之後在追問下回應稱：“假使在人事和政策方面不做出改變，國民也無法接受，所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