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幕上是類似“節奏大師”遊戲界面,銀幕下的沙發位上,11名玩家或持搖鈴,或執鼓槌,跟隨屏幕上顏色各異的節奏點敲擊樂器,奏出連續的旋律。桌子上散落着幾張薄薄的劇本,上面書寫着角色的前世今生。現在,他們被邀請至女孩呂妍歡的追思會,共同推理拼湊真相。

這是銀幕劇本殺《影院驚魂遊戲》的測試現場。和傳統劇本殺相似,玩家都在“盤劇本”,但不同的是,他們不再圍坐在圓桌前閱讀厚重的文字,而是身處影廳忽明忽暗的燈光裏,觀看放映的影片,與銀幕上的神祕人、身邊的NPC互動,尋找線索。

新冠疫情以來,“影院不僅放電影”的故事似乎越來越多。一方面,疫情多點散發致使部分地區影院暫停營業,電影片方撤檔觀望,缺乏新片但仍在營業的影院門庭冷落。例如3月下旬以來,全國影院營業率持續低於70%,原定檔於這一時段的國產新片紛紛選擇撤退,大盤工作日單日票房跌破千萬。

另一方面,即使營業率尚可,熱門影片也大多願意扎堆檔期——燈塔研究院2021年末發佈的《“後疫情時代”電影檔期策略研究報告》顯示,春節、國慶和賀歲幾個重點檔期日平均上映影片的數量是非檔期的兩倍。這意味着非檔期時段內,影院的空間利用率依舊不高。

有空白的地方,就有新的機會。無片可放的“空窗期”,爲影院多元化業務的發展按下了加速鍵。去年紅極一時的劇本殺成爲衆多影院青睞的對象。2002年3月底,萬達電影表示,公司影院內開展的“萬影尋蹤沉浸劇本體驗館”以及“光影劇本殺”業務,預計今年開始會逐步擴大規模。金逸影視也在2021年末放出消息,公司已在廣州試點引進劇本殺。

在電影院開展劇本殺的嘗試已經開始,無論是出品方,還是電影院,都已經邁出試探的一步。

劇本殺,爲電影院量身定製

至少在2021年上半年,已有影院開始考慮引入劇本殺業態。

北京市海淀區某影城的康店長向界面文娛介紹,去年上半年開始,他就接觸過很多劇本殺出品方,“有主動找來的,也有我們主動去找的”。他坦言,開展劇本殺是影院的“自救”行爲,也是多元化業務的一部分。

2021年高速發展的娛樂業態中,劇本殺是最受關注的項目之一。美團發佈《2021實體劇本殺消費洞察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4月,國內劇本殺門店數量已從2019年的2400家飆升至4.5萬家,預估2021年中國實體劇本殺市場規模將達154.2億元,消費者規模有望達941萬。華創證券出具的相關報告認爲,對標KTV等現代娛樂方式,劇本殺行業可達千億市場規模。

同時看到機會也有電影行業的從業者。《影院驚魂遊戲》的出品方銀幕劇遊是北京環鷹時代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劇本殺部門。銀幕劇遊負責人馬新徵向界面文娛介紹,環鷹時代曾參與多個電影項目宣發;而2021年電影行業不太穩定,劇本殺行業比較火熱,兩項業態又有契合之處,因此公司決定在劇本殺方面投資佈局。

不過,電影院和傳統劇本殺之間並非“一拍即合”。

北京市朝陽區某影城的陳店長曾考察過衆多傳統劇本殺,想要將它們引入電影院,但都覺得不太合適。他分析,硬件方面,傳統劇本殺基本只需要佈置好的房間,基本上“找一個場地就可以做”。而對傳統劇本殺而言,影院性價比不高。“現在北京很多產業園都是空着的,租金很便宜,他們不會來電影院。

影院的劇本殺有特殊需求,這一機會被更靠近影視行業的銀幕劇遊迅速捕捉。馬新徵觀察到,一方面,影院VIP廳的放映成效波動很大,旺的時候很旺,淡的時候很淡,存在浪費;另一方面,傳統劇本殺更注重社交和互動性,但“影院設置的座椅和屏幕是單向交流工具”。

注意到電影院的需求,設計適合影院的劇本殺成爲銀幕劇遊的“命題作文”。開發劇本殺產品時,創作團隊將影院的空間條件視爲開發起點。具體考慮包括:利用放映設備、座椅不能移動、少讀劇本、增加人數且留有彈性空間、時間縮短等。在以上邊界的限制下,首部銀幕劇本殺《影院驚魂遊戲》誕生,並於2021年底進入測試階段。

在《影院驚魂遊戲》的測試版本中,玩家拿到的劇本只有一張三摺頁,大部分線索都通過銀幕播放的音視頻呈現;參與人數可以在8人至14人之間波動;時長控制在2.5小時。同時,遊戲也設計了燈光變化在暗廳中製造沉浸氛圍,並請來北京大型劇本殺店家的DM帶領玩家深入劇情。

“保留劇本殺推理解謎機制,又結合電影觀感,還有現場演繹。這幾個方面的結合,一定會讓人在這兩個半小時中,每一分鐘都有不同的體驗。”銀幕劇遊運營蒼蒼這樣描述道。

這種“特別定製”得到了影院方面的認可。利用影院的放映設備,也是康店長和陳店長選擇銀幕劇遊產品在自家影院測試的原因。“他們利用起我們的設備,省去讀本環節,直接把故事投射到屏幕上面去,和電影院契合比較好。”回憶起銀幕劇遊在店內的測試,康店長這樣評價道。

比傳統劇本殺更多的玩家人數,也提升了遊戲的潛在盈利能力。“(這種遊戲)可以增加參與人的數量,根據場地利用銀幕的體驗提高票價,從而提高分賬,和我們目前的高成本比較匹配。”陳店長說道。

蒼蒼表示,銀幕劇遊與院線合作,試運營銀幕劇本殺的影院將擴展到不同城市,目前還在持續增加。

仍在起步階段,場地限制或帶來挑戰

“量身定製”讓銀幕劇本殺受到合作影院的青睞,但《影院驚魂遊戲》還未達到目標價零售階段。馬新徵表示,《影院驚魂遊戲》現在還處於持續測試階段,遊戲內容依然在不斷優化更新中,並沒有大規模擴張。

在測試過程中,《影院驚魂遊戲》也碰到了各種問題。

2022年春節前,銀幕劇遊在陳店長的影院測試了2.0版本。一場劇本殺需要四位DM輔助劇情推進,陳店長覺得成本太高,“這個劇本這麼去玩,是沒有收益的”。到2022年4月初的測試場時,《影院驚魂遊戲》已經進行了3.0版本更新,DM人數縮減至2人。

此外,玩家的參與度也需要提升。春節前陳店長叫來過幾位朋友參與,其中包括編劇、話劇演員和劇本殺深度愛好者,但體驗下來總體感覺像舞臺劇,“沉浸感不強,觀衆像提線木偶,沒有表演的樂趣”。也有玩家在體驗過3.0版後表示,自己本想要和反派同一陣營,但是沒有機會顛覆劇本做出選擇。

故事沉浸感不足,還能通過調整劇本設計進行優化。但影院放映廳的硬件條件,最終能提供怎樣遊戲體驗,也是部分劇本殺玩家的顧慮。

劇本殺愛好者小胡表示,她玩劇本殺追求的是“代入感”。聽到《影院驚魂遊戲》的玩法後,她表示很願意體驗——視頻、圖片和舞臺會讓她更加沉浸。不過她也認爲,固定的場景對玩家的要求更高,“如果大家都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屏幕,會有一種場景的錯亂,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很可能就會‘擺爛’。”

她提到自己玩過的實景探案劇本殺:整個場景都是爲案子量身打造的,有特定的道具服裝模擬案發現場。對比這一類實景劇本殺,小胡覺得電影院的限制很多,“比如我曾經玩過一個探案劇本殺,劇本中有密道,實景中也設計了一個密道”,但這很難在電影院實現。

不必搭建實景,並不意味着銀幕劇本殺開發成本偏低。除了傳統劇本殺所需製作的內容,音頻視頻、遊戲道具等代替文字的“劇本”內容、獲客程序等基礎設施的開發,都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和人力。馬新徵粗略計算,和傳統劇本殺相比,銀幕劇本殺的成本“覺得有10倍以上”。蒼蒼則表示,以上內容需要複雜的產業協作,“目前差不多有50人團隊參與,需要10個以上工種”。

銀幕劇遊公衆號顯示,目前《影院驚魂遊戲》每人每場價格爲258元,優惠價爲168元。蒼蒼介紹,定價“與北京劇本殺的價格基本持平”,“一線城市,200多元玩一次遊戲,是合理的”。

這個定價高於大部分影院VIP廳電影票的價格。康店長也覺得價格符合行情:“一場電影兩小時左右,一場劇本殺基本也是兩小時左右,我們家的票價在北京算比較高的,但他們劇本殺的票會更貴,但遊戲體驗和觀影體驗是兩回事。”

小胡表示,這一定價接近上海城市限定本的價格。然而在她眼中,遊戲的性價比是個問題:銀幕劇本殺很難達到實景劇本殺的沉浸感,價格卻比普通的圓桌劇本殺要高,這讓銀幕劇本殺的地位有些尷尬。

“劇本殺的用戶有很多層次。初級玩家可能線上打本子就行。中級愛好者可能去線下打本,在圓桌上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我也認識重度愛好者,就要去實景場景玩,到一個很大的場景中、和幾百個NPC對話。銀幕劇本殺價格相對高,很難吸引初級玩家和中級玩家消費。但重度玩家更願意玩實景的,服裝、場景、道具都可以摸得到,也不會去影院那裏玩。”她說道。

未來仍需“覈算”

儘管面臨一系列挑戰,銀幕劇遊仍然看好銀幕劇本殺的前景——即使電影產業未來複蘇到2019年甚至更高水平,銀幕劇本殺仍有空間。“銀幕劇本殺不會去對標電影,我們更想稱爲沉浸式互動遊戲,”蒼蒼解釋道,這種形態滿足的是線下社交需求,而非觀影需求。

作爲實體產業,蒼蒼認爲銀幕劇本殺面臨的最大挑戰是疫情:影院暫停營業,影院場景下的遊戲便無法進行。但由於疫情影響會隨時間變動,加之項目測試分散在包括廈門、西安、石家莊、寧波等各個城市進行,總體風險可控,某幾個地區影院暫停營業對項目推進影響不大。

對於銀幕劇本殺的未來,影院的態度則更爲謹慎。

對電影院而言,銀幕劇本殺單一形態仍然難解影院全部的燃眉之急——至少現在,《影院驚魂遊戲》還不能“救影院於水火”。例如,北京蘇寧影城(慈雲寺店)曾是銀幕劇本殺的測試影院,4月初進行過一輪測試,但已宣佈於4月18日正式停業。

陳店長也坦言,無論現在開展什麼業務,影院都難以支付高昂的租金。“我們現在對電影院開展劇本殺保持比較樂觀的態度,是因爲我們電影院有環境和場地。現在有很多的空場地,以後可能也有,能夠去經營的一些其他項目。”

至於未來銀幕劇本殺業務是否持續合作,儘管陳店長對“劇本殺產業做到千億規模”存疑,但他依然表示,“如果他們有這樣的市場,我覺得在我們這裏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

康店長也持有相似的觀點:如果市場有所變化,影院具體的營業策略還需要再做打算。比起市場規模,劇本殺、脫口秀等其他影院的多元業務是否穩定,也讓他有所疑慮。

康店長提到,引入脫口秀、劇本殺一方面是影院自救之舉,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去年這兩個業態有明顯爆發。不過兩者是否能自己撐起一片天,似乎還有待考察。“我們屬於電影行業,放電影還是我們的主業。每個行業都有發展週期。相對來說,電影行業的週期還是比較長、比較穩定的。”

相對而言,經歷過一瞬間的“火爆”之後,劇本殺行業的發展似乎也進入了冷靜期。2021年4月,閒魚APP上以“倒閉了”爲由轉賣劇本、道具、門店桌椅等的數量較上月增加了110%。在界面文娛之前有關線上劇本殺的報道中,也有店家介紹,劇本殺行業內流傳着“2019年開店賺錢,2020年發行賺錢,2021年沒錢”的說法,劇本殺線下門店也在內卷和疫情反覆中走向衰落。

另一個例子是脫口秀。去年開展的多元業務中,脫口秀和康店長所在影院合作較多。過去一年間康店長能明顯感覺到綜藝節目對線下脫口秀的帶動作用,“《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能帶動脫口秀往上走。但今年節目還沒消息,再加上疫情影響,熱度就比去年低了很多。”

至於疫情過後劇本殺、脫口秀等多元化業務會繼續擴張還是縮減,康店長表示仍要等到那時再進行覈算才能決定,“希望疫情能過去,電影能正常化,同時也能增加這些多元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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