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農民工艱難奔波在城市和鄉村之間。

阿偉外出拔了一天的竹筍,只賣了30塊錢。

在家裏謀生,對阿偉來說,只能保證三餐有繼,每月三千多元的房貸毫無指望。在廣東務工十多年後,此刻的江西老家更像是他的“第二故鄉”,在這裏他難以施展拳腳。

打工十年“被辭”

2010年,阿偉的兒子呱呱落地。隨後便和妻子一同南下務工,孩子留在了家裏。

據“85後”的阿偉介紹,那時村裏年紀相仿、沒考上大學的年輕人,要不會去學一門手藝,如修車、裝潢、修家電等,要不就做一些小生意,而大多數是選擇外出務工。

改革開放以來,珠三角憑藉着領先的市場機制和獨特的區域優勢,逐步形成了一批具有市場競爭力和一定創新能力的製造業集羣,並以相對穩定、豐厚的薪資待遇,吸引了無數內地務工者前往。

時代大潮奔湧,阿偉也沿着幾代打工人的足跡來到這裏。到2016年時,1980年及以後出生的新生代農民工,已逐漸成爲農民工的主體,佔全國農民工總量的49.7%。

阿偉在廣東汕頭市的一家保溫杯廠上班,每年僅春節回家一趟。每次回家,阿偉必定會帶回一些廠裏生產的杯子,現在家裏親戚幾乎人手一個。雖然是個小廠,但這十多年來,工資按時發放,訂單穩定。一切順風順水,阿偉夫妻兩個也打算在這裏長久幹下去。

在後續的幾年時間裏,阿偉陸續介紹了四五個朋友進廠,在外務工的生活也更加豐富熱鬧了。按照阿偉的打算,不久可以在老家的縣城買一套房,方便孩子讀書。然後繼續幹幾年,等孩子考上大學,自己手頭上還有一些存款,就可以回家養老了,餘暇再做點小生意,也很是愜意。

只是“多幹幾年”的這個想法最終沒能落實。

2021年底,阿偉收到廠裏2022年春節前裁員的通知。儘管基於他十餘年的工作經歷,阿偉並不在裁員名單之列。但另一調整是,留下的員工上班時間幾乎翻倍,並且還需上夜班,工資卻沒有任何變化。這在阿偉看來,就是對老員工的變相裁員。

阿偉和他的朋友自然不甘心這麼離開,多次去廠裏申訴,希望能給老員工一些照顧,但始終無果。其實阿偉也知道,這兩年工廠生產成本上升厲害,利潤壓縮,再疊加疫情持續,銷路受影響,扛過了2020和2021年,沒想到2022年是更加難以跨過的一道坎。此次裁員,也是爲節省人工成本。

離開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於阿偉來說,更多的是無奈。

時代大潮在這裏打了個漩渦,阿偉被迫離開。整體而言,珠三角地區的農民工數量已連續多年下降。這其中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例如中西部開發開放、產業結構調整升級、製造業自動化、農民工就近就業等。根據國家統計局每年發佈的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在珠三角地區務工的農民工從2017年的4722萬人,已降至2021年4219萬人,五年間減少500多萬人。

與鄉村脫軌

2022年春節前夕,阿偉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了。最開心的莫過於他的兒子,眼睛直勾勾看着包包,他知道里面有爸爸答應買給他的飛機模型,但阿偉臉上卻沒有往年的欣喜。阿偉媽在廚房忙前忙後,這次阿偉回家,她請了一些親戚來家裏喫飯,也想爲阿偉接下來的工作尋些建議。

但親戚們的“出謀劃策”,並沒有得到落地的一聲響。縣城的機會跟汕頭不一樣,阿偉再就業的第一着落空了。

春節後,這片黃土地裏,春筍正在努力衝破泥土,一羣羣挖筍人,每天能挖幾百斤回家,再以1塊錢一斤左右賣出,一天的收入也有兩百多元。

阿偉並不擅長挖筍。十多年沒有下地幹活,哪裏有筍,怎麼挖,他都一頭霧水。而挖筍還是力氣活,和常年在家裏幹活的農民相比,阿偉只有打下手的份兒。

錯過了半個多月的挖筍期,春雨過後,山上竹林裏的小筍出來了,又迎來一波創收。將拔到的筍弄回家,再經剝殼、煮熟,賣給經銷商,能賣近2元/斤。阿偉頭天外出拔筍,接近天黑纔回,最後只賣了30元。

在江西的這個小村莊裏,除了四季自然帶來的一些饋贈之外,農民更多的還是依靠田間作物來創收。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經濟作物成爲田間亮麗的風景線。願意留在村裏發展的人,已經是田間的一把好手,除了種植稻穀之外,還會種植橘樹、茶樹菇、芋頭、菸葉、蓮子以及養甲魚等。依靠這些經濟作物,一年創收十多萬元已經是普遍現象,也有不少人因種植規模大、抓準市場行情而發家致富。

阿偉的父母在老家除了栽種一些蓮子外,還常年在家門口做一些小生意,賣一些乾貨食品和凍品,如辣椒幹、腐竹、大蒜、香料、雞爪、魷魚等。年近六旬的母親一有空閒便會在外幫工,摘菸葉、摘茶葉、摘桃子等,一天能賺100多元。

但阿偉並不希望父母還是這樣“拼命”賺錢,每每看到母親勞作回來,褲管上沾滿泥水,頭髮被樹枝弄得凌亂,坐在家門口不斷敲打着痠痛的背,阿偉都十分自責。

只是,回到家鄉,重新拾起鋤頭,對於阿偉來說,可能性不大。在家短暫的過渡期,已經讓他渾身難受。而月月都要還的房貸,更沒有時間給他試錯。

走出去遇阻

留在村裏始終不是個辦法。過完元宵節,2月16日,阿偉經中介介紹,來了深圳一家電子廠上班。恰逢深圳新一輪疫情來臨,阿偉剛到深圳,在中介安排的旅館隔離了3天才進廠。

進入3月份,深圳疫情加重,阿偉所在的工廠幾次因防疫而被迫停工。3月底,阿偉作爲最新一批入廠的臨時員工,因廠裏訂單做完,再次被裁員。

拿到了一個半月的薪資後,阿偉便離開了深圳。在中介的介紹下,輾轉去了廈門。但又因分配崗位不合適,最終辭工再次回到老家。

在家期間,除了外出賺一些零花錢,阿偉更多的是在家查找各類招工信息。十多年來在一家廠的工作經歷,並沒有讓阿偉在找工作上有更多優勢,反而使得他與各類招工市場脫軌,信息閉塞。

4月中旬,阿偉一位初中好友聯繫了他,說5月初可以帶他去深圳進廠。和朋友出去,總好過和中介出去,阿偉立即答應了朋友。但進展並不如意,等到5月,朋友開車只帶了另外幾個好友,並沒有帶上阿偉夫妻,爲此阿偉惱火了好一陣。

5月15日,阿偉在縣城中介的安排下,和一羣外出務工的老鄉出發去深圳的一家電子菸廠。這次的出行,阿偉已經不抱太大希望。

16日清晨,阿偉抵達了深圳市寶安區,下車做完核酸,中介給他們在廠附近安排了小旅館,讓他等通知面試。等到18日上午,阿偉給家裏發信息說,這次進廠的可能性不大。一共來了200多個人,但廠裏只招50個人,所以招人的要求很嚴格,不一定能進。

但揹着房貸的阿偉,想抓住這機會。

這套接近120萬元的房子,首付只給了兩成,剩下的則貸款30年,阿偉月供3000多元。

18日下午,阿偉交了身份證、填寫了報名信息、配合做了一系列入職檢查。傍晚回到小旅館的阿偉心裏還是十分忐忑,能否在深圳留下,他也說不準。

(應受訪者要求,阿偉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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