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主筆 何子維

朋友對我說:做校園貸的沒有一個好人。

這話聽上去有些苛刻與絕對,實則是羅敏們該爲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如今,羅敏們想要改頭換面了。

他們試圖依靠揮灑鈔票,讓屏幕背後的家人們叫他們爸爸、喊他們老公。

他們似乎有些天真地以爲,身處真空的價值觀,有一天會隨着財富數字的驟升,亦變得豐滿起來。

馬甲今天可以新換,頭腦明天可以重組,這些都沒有問題。只是,我們很難忽略一點,而不得不提醒——如何在一個信用破產的廢墟上,重建有責任心的大廈,是羅敏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羅敏創業的次數,有人說超過10次,有人說可能20次。

兩種說法雖然不盡相同,但卻都意味着羅敏體驗過的失敗也至少有10次。

過去幾年間,羅敏一聽風吹草動,便立刻東奔西走。

風口裏的他,出現得快,閃退得更快。

從現金貸,到汽車、電商、教育、家政、社交等領域,都有羅敏的身影。有的時候,我們甚至分不清他是來創業的,還是來這個時代吹風的。

游擊隊隊長的身份,就這樣從羅敏身上流傳開去。

即便如此,羅敏始終寢食難安。

2017年,趣店納斯達克上市後,市值最高超過了百億美元。羅敏也因此譜寫了從江西小鎮青年,一躍成爲百億富豪的逆襲神話。

但不斷閃現了5年後,他的趣店收到了退市的警告。按照規定,如果一家公司連續30個交易日的平均收盤價低於1美元,紐交所將啓動停牌和退市程序。很不幸,趣店就屬於這樣的公司。

正當我們以爲,這位游擊隊隊長在商戰裏已奄奄一息時,羅敏等到了命運拋來的救生圈。

他套上刻有“預製菜”字樣的救生圈,就往“酸菜魚味道”的大海里跳。

他篤定,這次一定能游到岸上,就像過去每一次創業時那麼自信一樣。

羅敏的新的自信,的確有足夠的市場基礎。

這兩年,在宅家經濟的催生下,預製菜成爲了資本新的風口。從艾媒研究院發佈的數據來看,2021年國內預製菜市場規模爲3459億元,預計2026年市場規模可達萬億。

甚至外賣市場流傳着一種說法:外賣裏大概有70%的餐品,都是用料理包做的。

雖然這個數據還有待考證,但很快,羅敏就進一步相信了預製菜的需求日益龐大。

7月17日,明星賈乃亮、傅首爾被輪番請到直播間,幫着羅敏一起賣他新做的預製菜。

期間,羅敏回頭看了一眼大屏幕,說道:

“以後我走在大街上,大家都認識我了吧。”

爲了讓大家記住自己全新的身份,羅敏的決心不小。

一場長達19小時的馬拉松直播,他不僅請到明星做客,而且一道酸菜魚的菜只賣1分錢、送出1500臺蘋果手機,加上在各大社交媒體上昭告天下的宣傳費用,有業內人士保守估計,羅敏一晚上豪擲了至少1億元。

羅敏和賈乃亮一同直播

看似毫無顧忌的大撒幣,實則是有預謀的流量盛宴。

當天,官方數據顯示,羅敏的直播間累計近1億人觀看,單日漲粉約400萬人,並賣出了2.5億元的預製菜。

對比之下,羅主播的各項指標都把隔壁的董宇輝董主播甩在了身後,甚至刷新了多項平臺的記錄。

用“鈔能力”換速度的戰績,在如今流量紅利已經山窮水盡的時刻,羅敏給互聯網人狠狠地上了一課:直播還可以這麼玩。

爲了趁熱打鐵,7月18日,羅敏在趣店發佈會上表示,“我不認爲今天我們是一家互聯網公司,我認爲我們是一家做食品、是一家賣菜的公司”。

他還喊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計劃,要支持10萬用戶創業,開設線下門店,並提供免息貸款。

這個商業模式瞄準了“寶媽”羣體。

在主營業務受損後,羅敏爲了能夠支撐趣店持續發展,對投資人們講出了“寶媽經濟學”的新故事。

受消息刺激,趣店市值一夜暴漲40%,盤中一度漲超80%。

一夕之間從最狼狽到最風光,這位趣店掌門人終究是把自己感動了。至於那道帶着濃濃資本味的酸菜魚,是否是一道回味無窮的佳餚,大家並不太關心。

戲劇性的是,就在昨天,7月26日下午,與羅敏一同創造了直播戰績的傅首爾、賈乃亮兩位明星,先後發文道歉,急於與趣店撇清關係。

一個說,“我的良心沒有被狗喫掉”。

另一個表示,“要踏踏實實做產品”。

而在直播當日,他們一邊“心疼”着羅老闆的付出,一邊誇讚着羅老闆的慷慨。僅僅相隔十天,他們的態度發生了180度大轉彎。

羅敏,被兩位明星朋友拉黑了。

7月26日,賈乃亮發微博就合作趣店事件道歉

有意思的是,對羅敏來說,這樣的劇情並不陌生,甚至他剛經歷不久。

就在7月18日晚間,羅敏走進東方甄選的直播間,連續爲董宇輝送上10個嘉年華

經董宇輝多次苦口婆心勸阻後,依然我行我素的羅敏,被拉黑了。

第二天,羅敏發了一則視頻自曝被拉黑這事,像極了榜一大哥耍闊後,不僅沒有吸引才藝展示的小姐姐的注意,反而把錢搭進去的委屈模樣。

但羅敏的一頓操作卻起了反作用。

一來,大家都認定他在蹭熱度。要知道,靠着瘋狂刷禮物而賺取名氣的直播套路,是過去辛巴衝進趙本山現身的直播間玩剩下的。

二來,將故事推向高潮的是,7月21日,董宇輝回應了。大意是,拉黑羅敏不是個人行爲,而是直播間的導演小哥大學剛畢業,和羅老闆有些私人恩怨。

董宇輝的回應

大學剛畢業+私人恩怨。

讀書人的三言兩語,就將一名商人做校園貸的黑歷史拉拽了出來,放在火爐架上炙烤。

不知道羅敏是否懊悔這一次的“搞事情”把自己搞窒息了,至少目前,羅敏回應被拉黑的視頻已被刪除。

向學生放貸、收割年輕人未來的生意,畢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商業傳奇,反而總讓人想起2017年10月22日的那個夜晚。

一篇專訪羅敏的文章——《趣店羅敏回應一切》——在那天傳播開去。

從標題上看,它不過是一篇普通專訪,以回應外界質疑。遺憾的是,這篇專訪卻被反覆拷問,質疑不斷,直到今日。

最令人記憶深刻的,是趣店被詢問有沒有蓄意教唆人“錢生錢”時,羅敏發表了一通言論:

“凡是過期不還的,我們這裏就是壞賬,我們的壞賬,一律不會催促他們來還錢。電話都不會給他們打。你不還錢,就算了,當作福利送你了。”

不用還錢的趣店,說得難聽一些,彷彿一個社會大哥在騙誘少女,鼓動着不諳世事的大學生、貧困人羣等,在金錢換靈魂的契約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後來,我們從有關校園貸的新聞裏看到,欠債的年輕人跳樓、花季少女舉着身份證拍下“裸條”……

電視劇《掃黑風暴》中徐英子被裸貸毒害

這些悲劇也許跟趣店沒有直接關係,但高調的羅敏和他的趣店被抓了典型。

大衆有了反感情緒不說,後來資本也滿臉狐疑。

做金融的,最關切風險控制。

弄互聯網的,則得依靠低的試錯成本,以及邊際成本幾乎爲零的擴張,來取得規模效益。

兩者一旦結合,矛盾與衝突就會被強烈地放大。因此,選擇互聯網金融的孤勇者們往往都小心謹慎。

羅敏不一樣,他很大膽。當年他說,趣店的壞賬率低於0.5%,是業內最低水平,比信用卡都低。

而事實上,中國銀行的壞賬現在至少都是1%以上。那麼,0.5%究竟是怎麼做的風控,用趣店的又是些什麼人?可以說,羅敏的說法和他的商業模式存在邏輯上的不自洽。

羅敏曾嘗試從過去的泥沼中掙扎出來。

然而,泥沼地裏水草依然豐美,又依然充滿了陷阱。

如今回過頭看,這些年,如羅敏一般的游擊隊隊長,我們又哪裏陌生。

他們出沒於我們生活的角角落落,在培訓、咖啡、租房、共享單車、互聯網金融等領域大展身手。

共享單車ofo已經消失在大衆視野中

最初,互聯網行業的部分企業,甚至是大部分企業,是在一種寬容與呵護的灰色地帶中快速發展起來的。

就像我們熟悉的電商,有些企業的創業史如果講起來也並不是那麼光彩。爲了搶佔市場,它們搞假貨、盜版,弄補貼、價格戰,快速而野蠻生長着。

即使行至中途,他們仍然把賺錢當作初心,把融資當成邏輯。

至於產品、服務和責任心,也要挪至擴張、套現與講故事的資本遊戲之後。

一旦概念的熱度散去、行業的監管來臨、輿論的質疑叢生,他們最習以爲常的方式,是趕去下一個風口。

選擇沉下心來做好一個產品的、長久解決問題的,這樣的故事卻少有發生。

在造富神話中,不斷被加載的神話是:個人逐利就是爲大衆造福。

鮮有人在意世俗社會中湧現出了大批“自我中心的無公德的個人”,只認爲托克維爾關於個人主義只要邁進一步就會墮落成自私的擔心,是多麼的多餘。

更鮮有人清楚,那些爲市場辯護的意見領袖,其實把經濟學祖師爺亞當·斯密的教誨忘得一乾二淨,甚至背道而馳。

在斯密看來,出現分工、交換,出現市場經濟,其前提不是膚淺的理性經濟人假設,不是變形了的個人瘋狂追逐利益最大化,而是因爲人普遍具有“道德情操”,也就是我們現在常掛在嘴邊的那種“價值觀”。

所以,當2015年,在某求職類的電視節目上,一名大學生對羅敏說“我看不到您項目的社會價值”的時候,現場驚愕。

2015年,某求職類的電視節目上,一名大學生對羅敏提出質疑

客觀地說,作爲經營者且是民營企業的經營者,羅敏們要帶領一幫人喫飯,必然得使出十八般武藝,尋找機會,獲取資金,十分不容易。

但“在商言商”的話,不該是某種庇護符和藉口。

今天羅敏面對的困局,是羅敏個人的困局,也並不全是羅敏個人的困局,而是我們集體面對的,是互聯網企業對商業模式和商業文明的一個困局。

好的商業模式,應該是一個持續的正反饋系統。

如何做到這點,早已不是一個羅敏所能回答的。但可以肯定,還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的企業家,不會成爲社會的主流。

這是一種共識,並不是要將努力東山再起的企業家一棍子打死,也與我們對企業家是否寬容沒有關係。

短期主義和貪婪文化,市場不助長,我們也不助長。

文中配圖部分來源於視覺中國,部分來源於網絡

本文首發於南風窗旗下財經新媒體鹽財經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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