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樂居財經 曾樹佳

林麗是一位乙方老闆,主要客戶是華北房地產商。自從最大客戶暴雷後,她開始慌了,“去年打工掙得錢全都貼進去了,還賠錢。”

她隔三差五蹲守在房企門口“討債”。對接她的房企負責人換了一茬接着一茬,但口徑卻很統一,“要錢沒有,我們只能抵房”。

在林麗看來,“該地產商在實行抵房方案時比較強勢,指定哪個就得抵哪個,但給的基本賣不出去,只能腰斬去賣。”權衡之下,她直接向法院起訴了。

自去年地產下行以來,“以房抵債”已經成爲常見的化債方式。以往,祭出該舉措的大部分是暴雷房企,現在隨着行業流動性困局的深入,國央企甚至也開始照葫蘆畫瓢。

以房抵債,充斥着債權人與開發商之間的博弈。房企憑藉此種方式,既能降低債務壓力,又能清庫存獲取現金流,一舉兩得;但上下游供應商普遍不太願意接手這類“燙手山芋”,“因爲拿在手中不好出手,就算換得現金,也是折價出售,蒙受損失。”

雖然乙方公司們內心不情願“接房”,但開發商也根本掏不出現金還款,前者走投無路下,只能被迫將“以房抵債”當作是化債的最優解。有一家景觀設計公司,沒找房企要回來錢的情況下,突然成了地主,手裏6套期房。

再如,最近的尤安設計,它接受了7家地產商144套房的以房抵債方案,化解應收賬款的回款風險。這種相對明智的選擇,使這家設計公司預計增加了近千萬元的利潤。

在很多乙方看來,“不答應‘以房抵債’也沒有辦法,至少房子是可以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不像開發商的口頭承諾,說沒就沒。”

化債最優解

作爲一家以建築方案設計爲業的上市公司,尤安設計被地產商拖欠債務而遲遲無法回收,爲確保資產安全,以免夜長夢多,它最後果斷與7家房企,接受一項房產抵債的方案。

在此次以房抵債中,不僅有民營開發商,還有國央企開發商。其中,保利集團、金茂、中糧分別拿出了3套、1套、1套房產,市場評估金額均高於抵債金額。

而綠地所拿出的抵債資產最多,共有119套商品房,房產面積14712.72平方米,抵債作價2.61億元,但這些資產的評估價只有2.24億元,與抵債金額相差了3700萬元。

大衆置業所拿出的11套房產抵債作價2070.35萬元,但評估價只有1525.36萬元;融創的7套房產抵債作價447.76萬元,評估價爲445.86萬元;寶能的2套房產抵債作價379.74萬元,評估價343.72萬元。

由此計算,所有抵押房產的資產評估價值爲2.52億元,評估值低於抵債房產的作價2.95億元,差異率爲14.61%。

儘管如此,尤安設計預計,因債務重組而增加的稅前利潤,合計爲885.47萬元,這足以讓其扭虧。後續,這家公司將加快處置抵債房產,確保經營資金及時回籠。

不止尤安設計一家,高度依賴房地產的建築設計公司,難免會被地產商拖累。

再比如中泰設計,它於4月25日提交了終止創業板IPO的申請,該公司對恒大的應收款項餘額爲3229萬元,其中已全額計提壞賬準備的應收款項,高達2856萬元。

去年12月,遞交招股書近4個月的洲宇設計,則遭遇證監會40問,其中包括應收賬款、客戶集中度、關聯方資金拆借等問題。據樂居財經獲悉,洲宇設計2021年淨利潤僅1.1個億,但應收賬款和票據卻接近3億。

地產上下游供應商接手房產的例子,屢見不鮮。在此之前,包括三棵樹、帝歐家居東鵬控股、金螳螂、索菲亞、皮阿諾世聯行等,均相繼披露與恒大達成了購買資產協議,以實物的形式消除債務。

例如,在融創出現流動性緊張情形之後,有屋智能通過多種方式催收款項,並協商了“以房抵債”的方案。接受抵債資產爲武漢融創玖璽臺的2 套住宅和2套商鋪,以及青島融創時代公館的71套住宅及商業配套。

其中,武漢融創玖璽臺住宅 1套住宅已對外出售,銷售金額爲412.34萬元,與抵債金額一致,另一套住宅擬用於員工宿舍;而2套商鋪則擬用於新建門店。另外,有屋智能已將青島融創時代公館抵債房產,對外出售給膠州城發,實現銷售回款9209.03 萬元。

以往,成爲供應商“苦主”的,往往是部分出險房企,如今從尤安設計公佈的房企債務名單中,卻看到了綠地、保利、金茂、中糧等國央企的身影。可見國資的現金流,也並不充裕。

看完今年地產半年報,就能明白地產寒氣之下,沒有哪家房企能倖免。哪怕最安全的國資房企,也可能會發生暴雷,或是踩中“三道紅線”。

他們也如民企一樣,主動優化資產。例如,5月,綠地召開投資人電話會議時提到,計劃用3年時間出售2000億資產,每年500億-700億,包含自持商業、辦公樓和酒店等。

國資尚且難以獨善其身,說明地產行業整體環境還在谷底。因此,以房抵債方案,或許仍是目前情況下的債務最優解之一。

打包“期房”

縱覽7家地產商許給尤安設計的房產名單,144套中僅有北京大興綠地海珀雲翡一套,處於建成可交付狀態,其餘皆爲2023年或2024年交付的期房。

這些開發商還算誠實,會在協議上標註“期房”;有的開發商則乾脆隱藏房源信息。直到供應商簽完抵債合同才發現,“原來房子都沒開始建,更別說何時能拿到房。”

期房償債,是行業實物償債的一個縮影,現金流拮据,房企只能打包“期房”交給債權人。儘管一紙協議拿在手中,但供應商還要祈禱房企的項目能夠順利交付。這種在擔憂中等待的感覺,已有不少人體驗過了。

去年掀起的商票違約潮和理財暴雷潮中,乙方、理財投資客、地產企業員工們,就已接到了不少實物兌付的方案。

比如,恒大財富兌付共有3種方案:現金分期兌付、實物資產兌付、衝抵購房尾款兌付。投資者可從三種方案中選擇其中一種兌付,或者組合任意兩種及三種方案兌付。

後續幾家房企理財產品兌付方案,基本也是參照恒大,照葫蘆畫瓢。

陽光控股理財產品給出的兌付方案也提及,對於已到期產品,投資人可從“展期6+6個月”或“實物資產兌付”方案中選擇其中一種或兩種方案的組合進行兌付。

其中,實物資產兌付方面,由各地區公司提供已獲取預售證、可供兌付的住宅、公寓、寫字樓、商鋪、車位等,投資人按照“屬地界定”“先簽先得”的原則進行實物資產兌付。

同樣被爆出理財兌付逾期的奧園,也制定了現金分期兌付,及實物資產兌付兩種方案。用於兌付的實物資產,包括住宅、公寓、寫字樓、商鋪及車位等物業,總貨值不低於90億。

據樂居財經獲取的一份奧園《抵房方案》顯示,抵房房源包括除合作項目外的所有房源,主推已竣備、未抵押、不限購的房源。投資人選擇抵住宅類產品,可享受8折優惠;抵非住宅類產品可享受7折優惠。員工方面,其強調基層員工優先選房。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對於手頭缺錢,僅剩房子的地產商而言,以房抵債是他們最後的資本。但這些房產有的定價虛高,或裝修、物業簡陋,甚至還有的是偏遠地區的文旅盤,在市場中很難流通。

這讓接手房產的企業或員工,都很爲難,但很多時候他們也只能無奈接受,畢竟總比什麼都沒拿到強。

博弈與讓步

以房抵債的衍生物,是工抵房。

一般來說,建築商要給工人發工資,要給上游支付材料費用,如果開發商還是給不出錢,那麼建築商就把開發商拿來抵押的一批房子放到市場上賣,價格一般低於市價。

工抵房並不是新東西,2015年前後就出現過不少。當時市場行情不錯,供應商手中工抵房甚至可以加價銷售。而它在今年下半年集中爆發,主要還是反映了房地產行業的滑坡和行業自救。

所以當下的工抵房,已經逐漸演變成開發商另一種“清庫存”的房子,這些工抵房要麼是戶型差、要麼是樓層差的滯銷房源。但這類房子基本要求一次性付款,並且由於工抵房是經過抵押的,出售時仍處於抵押狀態。

對開發商來說,一方面可以把一些瑕疵類產品,甩賣清倉,相當於清掉無效庫存,同時還可以緩解資金壓力。因爲市場遇冷,房企銷售承壓,致使回款難,但受銀根收緊、發債受阻等因素影響,他們迫切需要現金。

對於建築商來說,也只能半推半就接受這種房子。他們也並非需要這麼多房子,要的是變現資產,以獲取資金。

一位混凝土龍頭企業商抱怨,房地產市場還很熱鬧的時候,工抵房基本來自本地開發商,抵押的資產是住宅,而今年大多是國內知名開發商,抵押的卻是公寓、寫字樓、商鋪、車位這些“燙手山芋”,壓根賣不出去。

他有苦只能自己吞下,“開發商非常強勢:同意拿工抵房,可以搭配一些貸款;不同意,回款就遙遙無期。”

不過,供應商們在這場博弈中,已經開始對地產商的資產定價、質量加以審視。例如,此次尤安設計的債務置換中,就委託評估人員對資產的實地察看與覈對,並取得了相關的產權證明文件,進行了市場調查和交易價格的比較,以及其他資產評估程序。

與此同時,它還列出了評估價與抵債金額之間的差額。事實擺在眼前,只有中糧、金茂、保利的房產評估價高於抵債金額,綠地、大衆置業、融創、寶能等給出的房產,其評估價均低於抵債金額。

總體算下來,抵債房產的評估價值爲2.52億元,較抵債房產的作價2.95億元減值4310.96萬元。然而,鑑於下游房地產企業出現的流動性危機,尤安設計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對部分客戶的資產抵償作出適當讓步。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現實中,未來會有越來越多尤安設計們接受“以房抵債”的方案。

註明:本文林麗爲採訪者化名

 

責任編輯: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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