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位於曲阜市區東南25公里,是蒙山南部餘脈,因是孔子出生地而聞名於世,至今有出生的詳址——夫子洞。如今,在尼山有世界最大最高的孔子像:高72米,基座高18米,海拔高度爲273.8米,成爲人們朝拜、瞻仰之所。

常被人們忽視的是尼山北部的防山。防山位於曲阜市東,因望之如防而得名,主峯海拔245米。防山有孔子父母及兄長的墓地——啓聖林,也有孔子母親顏氏大型家族墓地——顏林。

尼山和防山,一南一北,相距不到20公里,兩座山意義非凡。尼山是孔子的生命之源,孔子名丘字仲尼,實源於尼山,因爲尼山原名尼丘山,後世避孔子諱而改稱尼山。防山對孔子而言同樣意義重大,孔子的母親歸葬防山,和父親叔梁紇合葬,是孔子貴族身份的確認,也是孔子人生重要的轉折點。

“少也賤”,仁學思想的起點

衆所周知,孔子創立了以“仁”爲核心的道德學說,翻開《論語》,常可見“仁”字。儒家的根本精神,歸結到一個字,就是“仁”。

孔子“仁”的思想是怎麼來的?許慎的《說文解字》說:仁,相人偶也;從二人。“從二人”,說明“仁”首先是解決對他人的態度和行爲問題,“仁”就是“愛人”。但孔子“仁”的思想超越了人際交往範疇,擴展到思想、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形成“仁政”思想,這成爲孔子畢生追求的理想,即統治階級要“爲政以德”“節用而愛人”。

人的思想行爲不會憑空而來。孔子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富有同情心,樂於助人,待人真誠、寬厚,是“仁”的體現者。他之所以有這些思想行爲,與“曾貧而賤”有關。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意思是“我一出生就很下賤,故而能做一些他人不肯做、不屑於做的卑下的工作”。這句話足以解釋孔子思想的淵源。

孔子生活的東周春秋末期,是一個講究出身門第的社會,人的社會階層在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了。孔子的母親顏徵在是一個貧賤女子,孔子從小跟母親生活在曲阜闕里顏氏家族聚居的貧民區,這使孔子較早地體會了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其中包括別人的歧視。

有一天,孔子“曾貧而賤”的身份結束了。孔子的母親病逝,鄰居告訴孔子叔梁紇是他父親,“郰人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

在那個時代,一個貧民成了貴族後代,是石破天驚的大事。孔子父親叔梁紇,是周朝諸侯國宋國君主的後人,而宋國又是殷商宗室後人,所以孔子是商湯的後代。從史書記載來看,叔梁紇人品出衆,博學多才,能文善武,而且還是一個世襲的地方貴族官員。孔子第一次知道,他身上居然有貴族血統,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尼山出生謎團

孔子的貴族血統來自他在尼山的出生,但孔子出生真相,至今在學界充滿爭議。據說叔梁紇婚史有三:先娶妻施氏,生12女而無子;又娶妾,得一子,名孟皮,有腿疾;依當時禮儀不宜繼嗣,於是與顏徵在野合生孔子,時叔梁紇已66歲,顏徵在15歲。

《孔子家語》記載:叔梁紇向當地的顏氏求婚,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爲疑,三子孰能爲之妻?”二女莫對,徵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其中的徵在即徵在。

不過,《孔子家語》記載的這種家事家史,學者多認爲不可靠,原因很簡單,人們常常避寫自家先祖不夠正大光明的一面。歷史記載也說明不可靠,叔梁紇去世之後,3歲的孔子和顏徵在以及庶兄孟皮被父親正妻趕了出來,不得不回到曲阜闕里繼續過清貧的生活。《史記》記載:“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一個人長大了不可能不問自己父親的事,但孔母不願提,說明孔母忌諱或不知道叔梁紇埋葬的具體地點——也有可能是沒資格參與叔梁紇的葬事。

《史記·孔子世家》多達一萬多字,說明司馬遷生活的漢武帝時代,人們對孔子的生活經歷耳熟能詳,但《史記》對孔子的出生敘述十分簡略:“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

這段文字中,“野合”是關鍵詞。“野合”不是正式婚配行爲,但當時並非不合禮制。遠古時代,成年男女但凡沒有配偶或者喪偶者,在春季的時候,比如陰曆二月二、三月三舉行廟會,白天是廟會祈禱活動,晚上都可以在那裏野合。被孔子刪定的《詩經》當中的《召南·野有死麕》一篇,就是講述男女野合之事,但孔子認爲“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因此,那個時代,“野合”不是出格之事。

但“野合”時叔梁紇已66歲,顏徵在15歲,作爲少女的顏徵在怎麼和一個老年人“野合”?顏徵在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這是一個千古之謎。司馬遷的《史記·孔子世家》對此描述簡略,好像故意採取了模糊手法。

毫無疑問,“紇與顏氏女野合”這件事,爲當時的人們所知。只是《史記》中這句“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的敘述非常拗口,“生孔子”和“得孔子”涉嫌重複,似乎“禱於尼丘”是強調主語爲紇,因爲紇有禱告儀式,因而爲衆人所知,所以後來就有了貧民挽車伕之母、貴族世家的三桓之一孟孫氏都提到孔子的貴族身份的事。由此說來,“禱於尼丘”四字就特別重要,這是叔梁紇對“野合”行爲的社會性宣告:如果將來顏氏女有了孩子,那是我叔梁紇的孩子。

叔梁紇是從宋國淪落到魯國的破落貴族,雖然如此,這個身份對孔子來說也足夠了。

母葬防山,人生從此轉折

孔子在母親死後得知自己是貴族的後代,知道自己可以不“貧而賤”了,但這種貴族身份怎麼才能被社會“正式承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對於智慧超羣絕倫又有抱負的孔子而言,需要用行動來確認,而且只能靠自己。

周朝時期“龍生龍,鳳生鳳”,貴族世代相襲壟斷權力的制度主要以血緣爲依據,也就構成了以周天子爲中心的家天下的宗法制度。天子代代相傳,諸侯世襲罔替,諸侯之下的卿大夫,甚至卿大夫之下的家臣,家臣的家臣都世世代代擁有土地和勢力,喚作世族。

孔子深知自己貴族身份爲社會“正式承認”的重要性,因此他採取了以下行動:第一,他跑到防山,挖開父親的墳墓,把母親跟父親合葬。挖一個貴族的墓,按說會有阻力,但《史記》中對此沒有詳細的說明,但這件事很重要,將自己的母親和叔梁紇合葬,是對自己貴族身份最有力的“社會證明”,孔子把這件事辦成了,社會對他的貴族身份就沒有了疑義。

第二,孔子腰繫麻衣繩趕赴貴族宴會,爲自己的“貴族”身份做了一個廣告。《史記》是這樣說的:“孔子要絰,季氏饗士,孔子與往。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

這個記載,筆者認爲是孔子故意採取的一個貴族身份宣示行動。架空了魯國國君三桓之首季孫氏,在每年一次饗宴貴族的宴席上的地位。魯國是周公旦的封國,所謂貴族其實都是周公旦的後裔,季孫氏饗宴貴族,其實是聯絡親情,維繫統治階級的內部團結。孔子認爲“我是貴族”,你不是邀請貴族赴會嗎,我當然可以參加,“要絰”就是腰繫喪服文化中的麻衣繩,這說明孔子是以叔梁紇之後的名義赴會,其行爲被季孫氏的家奴陽貨、陽虎所阻攔——但孔子可能一開始就沒有認爲其行動能夠成功,而是故意借這種場合讓社會廣泛知道他的貴族身份,這是爲實現人生抱負走的一步棋。

孔子的行動看來是有效果的。孔子最初被承認算是一個非凡的人才,是魯國權臣三桓之一的孟孫氏。魯國大夫孟釐子給他的兒子講:孔子這個人,出身高貴,他一定不是平凡之輩,我死以後,你們一定要拜孔子爲師。孟釐子的小兒子叫南宮敬叔,有學者認爲,他可能就是孔子72賢人中的那個叫南宮容的弟子。

孟孫氏在孔子確認貴族身份的道路上“助了一臂之力”。但孔子之所以在確認自己貴族身份的過程中比較順利,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是因爲叔梁紇“禱於尼丘”,他的貴族身份有“羣衆基礎”,社會層面的疑義不多;二是孔子是叔梁紇留於後世唯一健康的兒子,哥哥孟皮是一個殘疾人,孔子認祖歸宗不會受到太大的阻力。

孔子通過自己的努力確認貴族身份,然後逐步走上社會舞臺。“及長,嘗爲季氏史,料量平;嘗爲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爲司空。”“其後定公以孔子爲中都宰”“由中都宰爲司空,由司空爲大司寇”。既有貧賤的人生閱歷,又在恢復貴族身份後有豐富的政治閱歷,這爲孔子創立以“仁”爲核心的儒家學說提供了實踐基礎。人的所有思想都來自實踐,孔子的“仁政”思想也不例外。

孔子一生跌宕起伏,但毫無疑問,從尼山出生到母葬防山,是孔子人生命運的最大轉折。沒有母葬防山,孔子身份就無法獲得社會層面的正式確認,在那個時代就無法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我們今天可能也無法看到以“仁”爲核心的儒家學說,中國社會的歷史演變可能就是另外一種路徑。因此,可以說“母葬防山”這件事,在中國文化史上的意義重大。(大衆日報客戶端記者 周學澤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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