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利率時代或難再返。

投資者普遍預計，美聯儲將在2月1日結束的公開市場委員會會議上宣佈將加息步伐放緩至25個基點，並把聯邦基金利率區間上調至4.5%-4.75%。

隨着美聯儲邁入本輪加息週期的後半程，在利率終點、高利率維持時長，甚至合適開始降息的問題上，投資者和聯儲官員的觀點分歧愈發明顯。

近日，哈佛大學國際經濟學教授肯尼斯·羅格夫（Kenneth Rogoff）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期間接受第一財經記者專訪時表示：“美聯儲無法準確知曉何時應該停止加息。”

他形容稱：“好比開車時，我們希望在目的地前一公里開始踩剎車，但是你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這就是當前美聯儲貨幣政策的處境。”

羅格夫同時警告：“市場恐怕沒有考慮到，低利率時代或難再返。”

第一財經：全球經濟增速放緩，衰退擔憂日益升溫，成爲今年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的關注議題之一。今年全球經濟是否面臨嚴峻的衰退風險？

羅格夫：我認爲，美歐陷入經濟衰退的概率很大。鑑於通脹依舊惱人，雖然深度衰退的風險有所回落，但衰退概率依舊很高。

此外，作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影響也不容忽視，伴隨中國優化和調整新冠疫情防控政策，全球經濟衰退的概率較幾個月前已顯著降低。

第一財經：你爲何認爲美國經濟硬着陸的概率較大？

羅格夫：爲了降低通脹，美國的失業率恐進一步上升，經濟增速將繼續回落，且幅度遠大於市場預測。當然，美聯儲可以選擇允許通脹在更長時間內保持較高水平，並在未來三年內引導通脹緩慢地降至目標水平，而非迅速在年內降至目標水平——事實上，我認爲美聯儲確實傾向於這麼做。

但貨幣政策不是動手術，這一微觀管理的難度極大。最大的問題是，當美聯儲提高利率時，股市和樓市會首當其衝受到衝擊，但加息對就業、產出和投資的影響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兩年纔會逐漸顯現。美聯儲很難對政策工具的影響進行準確校正，這意味着很難去判斷何時應該停止加息。

第一財經：美國12月CPI同比漲幅6.5%，核心CPI同比增幅回落至5.7%。去年12月份，全美僱主增聘22.3萬人，失業率下降至3.5%。通脹增幅回落，而就業市場依舊強勁，我們難道不應爲此對經濟軟着陸抱有更大信心嗎？

羅格夫：就業市場強勁恰恰是問題所在。雖然目前通脹回落主要是由商品價格推動的，但其僅佔美國消費的1/5。佔美國經濟主要地位的服務業，包括餐館、酒店、銀行和建築業等都面臨嚴峻的薪資上漲壓力。目前，薪資漲幅仍落後於通脹，並將進一步增加通脹壓力。因此，我認爲通脹挑戰還遠未解決。

第一財經：你爲何認爲美聯儲將放緩加息步伐，並在更長時間內將利率保持在較高區間？

羅格夫：現在關鍵的問題不在於美聯儲會將終端利率設在多高，而在於會將高利率維持多久的時間。

與此同時，美聯儲無法準確知道何時應該停止加息。好比開車時，我們希望在目的地前一公里開始踩剎車，但是你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這就是當前美聯儲貨幣政策的處境。

隨着利率走高，美聯儲會開始觀察到一些通脹下降和經濟放緩的跡象，此時放緩加息步伐或適時的暫停加息都是合理的。但目前考慮降息仍爲時過早，美聯儲需要看到更多的經濟數據佐證。

第一財經：雖然美聯儲多次明確表態現在談降息仍爲時過早，但一些市場人士仍預計，美聯儲將在今年年底前轉向降息。對此，你怎麼看？

羅格夫：我同意美聯儲的觀點，並認爲市場人士忽略了一件事。直到新冠疫情爆發初期，經通脹調整的利率保持在異常低的水平。一些經濟學家和市場人士認爲這將永遠持續下去，我從不這樣認爲。我認爲，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導致了經通脹調整後的利率驟降，即利率降幅遠大於通脹降幅。

當前，美聯儲堅定地採取加息以控制通脹。然而，當通脹降至美聯儲設定的期望水平時，我認爲央行官員會發現，在不再次發生通脹情況下，央行無法將利率再次降至市場預期水平。

市場傾向於認爲，一旦出現衰退跡象，利率會大幅下調，我認爲這一設想是錯誤的。

第一財經：也就是說，這一次美聯儲不會屈於市場壓力？

羅格夫：不，我認爲美聯儲將向市場屈服。美聯儲無法實現迅速提高利率來降低通脹的承諾。

換言之，在當前的緊縮週期下，美聯儲必須在通脹完全受到控制前停止行動。畢竟，若央行試圖（通過不斷加息來）完全消除通脹居高不下的風險，嚴重的經濟衰退幾乎不可避免。

因此，當前階段想要同時實現通脹回落和經濟軟着陸，美聯儲面臨更大挑戰。

第一財經：正如美聯儲在加息之初，被指責落後於曲線。現階段，美聯儲追上曲線也非易事。

羅格夫：是的。從零利率開始加息至4%-5%的過程是相對簡單的，然而當利率達到4.25%-4.5%的高位區間後，所有人都在質疑下一步怎麼辦。

這是美聯儲三十年來首次爲遏制通脹而採取的緊縮週期，因此聯儲官員也並不完全瞭解貨幣政策的運作情況，基本也是“摸着石頭過河”。我預計，美聯儲還將累計加息50個基點，此後暫停加息。然而，彼時通脹可能仍保持在相對高位。在我看來，市場恐怕沒有考慮到，低利率時代或難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