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樂府《孔雀東南飛》是中國古代著名的長詩，主人公焦仲卿、劉蘭芝感情堅貞不渝，但二人最後雙雙殞命，令人意難平。在尋找悲劇的源頭時，許多人把矛頭指向了劉蘭芝的兄長，認爲是他貪慕富貴、逼迫妹妹改嫁，才導致焦仲卿、劉蘭芝自殺，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劊子手。但事實真的如此嗎？劉兄真的貪財嗎？他真的是殺死劉蘭芝的兇手嗎？

一、劉兄真的是貪財的小人嗎？

劉兄在全詩中共出場兩次，第一次是劉蘭芝在被遣歸孃家途中提到的：“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第二次是劉蘭芝在拒絕太守派來的媒人提親後出現的。他悵然心煩，抱怨劉蘭芝：“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在劉兄說完這番話後，劉蘭芝也改變主意，答應嫁人。許多人由此判定劉兄就是一個貪財的小人。比如清人沈德潛在《古詩源》中說：“‘否泰如天地’一語，小人但慕富貴，不顧禮義，實有此口吻。”這種說法其實比較武斷，充滿了對劉兄的偏見。如果仔細推敲劉兄的話，從中還是能感受到他對妹妹的關愛以及作爲兄長的擔當的。

電視劇《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

劉蘭芝容貌秀麗，又多才多藝，勤勞能幹，父親去世後，哥哥就是當家人。劉蘭芝被休後，還有縣令和太守派人來提親，那麼在她初嫁時，如果劉兄真的貪圖權勢，何必將她嫁到焦家！焦家又不是什麼世家大族，焦母對焦仲卿說過“汝爲大家子，仕宦於臺閣”，這只是焦母的一種期待，希望兒子能有一番作爲，改換門楣，或者說焦家祖上榮光，現如今已經敗落，而不是焦家真的家世出衆。劉兄把妹妹嫁入焦家，恰能說明他看重的不是財富權勢，而是人品。他覺得焦仲卿爲人厚道，孝敬母親，又在府中做小吏，有一定的發展前景，因此才同意這門婚事。要是劉兄貪圖富貴，根本沒有必要在妹妹再婚時纔想到去攀附權勢。

劉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劉蘭芝嫁妝卻不少，有繡腰襦、紅羅復斗帳以及六七十個箱奩。當她被休時，嫁妝全都留在了焦家。這些嫁妝對劉家來說，應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在漢代，若是雙方離婚，妻子能夠帶走嫁妝。如果劉兄貪財，他不可能任由這份嫁妝留在焦家。以劉蘭芝對兄長的瞭解，她也不可能擅自做主。但通讀全詩，劉家母子並未提及嫁妝。劉蘭芝被休回家，又羞又愧，母親也是“大拊掌”，難以置信。作爲一家之主的劉兄，沒有像《詩經·國風·氓》中的孃家兄弟那樣譏諷妹妹，讓她難堪，而是默默接受了這一切，這也能夠說明他不是什麼絕情之人。

被休的劉蘭芝歸家

在劉蘭芝看來，劉兄是“暴如雷”，所謂“雷”不過是說兄長性情耿直，急躁嚴厲，絕非貪財忘義的小人。劉蘭芝在和焦仲卿分離時提到兄長，是擔心爲人強勢的兄長會讓自己再婚。這是變相督促焦仲卿和母親溝通，希望婆母改變主意，允許自己再回到焦家。

二、劉兄爲什麼要讓妹妹改嫁？

既然劉兄不是貪財的小人，那他爲什麼還要勸說妹妹改嫁到太守家呢？

劉兄已經認定妹妹再也不會回到焦家。焦母霸道，明知兒子與妻子情深意篤，卻還強迫二人分開。焦仲卿懦弱，無法違背母親意志，只能順從。焦仲卿雖然許諾劉蘭芝還會接她回來，但自從劉蘭芝被休，他就一直不露面，都不敢給劉家人一個交待。焦仲卿對歸家後的蘭芝不聞不問，或許與他所說的忙於工作、要“赴府”有關，更重要的還是焦母專制蠻橫，讓焦仲卿養成了缺乏擔當的習慣，他壓根解決不了問題。“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也就成了一句空話，劉蘭芝根本回不到焦家。擺在劉蘭芝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守節不嫁，二是再婚。

電視劇《孔雀東南飛》中的焦母

然而，劉蘭芝不能一直待在孃家不嫁。漢代婦女生活環境比後世要寬鬆的多，在婚姻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權，可以自擇夫君，可以再婚，也可以守節不嫁。但守節的前提是丈夫已經去世。而劉蘭芝不同，她相貌、才藝都算得上佼佼者，出嫁兩三年就被休，已經很受非議了。而焦仲卿在母親的張羅下很快會再娶東鄰羅敷，如果蘭芝仍然堅持在孃家守節不嫁人，只會讓劉家更惹人議論，閒言碎語不斷。

對當家人劉兄來說，不管是爲了家族聲譽，還是爲了妹妹未來，他都不能由着妹妹性子胡來，他得幫妹妹做一個冷靜的、切合實際的選擇，趁着妹妹年輕，爲她安排好歸宿，否則長此以往，受傷的還是妹妹。

電視劇《孔雀東南飛》中的兄長

再婚就成了蘭芝最後的出路。第一次提親的來自縣令家，蘭芝在母親的幫助下拒絕了，第二次提親來自太守家，不論年齡、相貌都與蘭芝相配。如果蘭芝再拒絕，那麼就真的只能孤獨終老了，所以劉兄才極力勸妹妹改嫁。

劉兄勸妹妹改嫁還有一層原因，那就是向焦母“示威”，替劉家和蘭芝“爭氣”。蘭芝雖然不得焦母歡心，但其優秀有目共睹，因此才能另嫁高門，不要蘭芝是焦家的損失。只是，劉母和劉兄都沒有想到，焦仲卿會跑來和蘭芝見面，說一些尋死覓活的話，整這麼一出，讓婚事變成了喪事。

三、到底誰纔是殺死劉蘭芝的兇手？

劉兄被人指摘，主要是人們認爲他貪圖富貴，逼迫妹妹改嫁，才導致妹妹殞命。實際上，真正殺死劉蘭芝的並不是劉兄，而是前夫焦仲卿。

自劉蘭芝被休後，焦仲卿就不露面，對她不聞不問。直到傳出劉蘭芝要改嫁的消息，他才請假回家。二人一見面，劉蘭芝就向他傾訴自己的無奈和委屈，他非但不安慰，還橫加指責，說她見異思遷。焦仲卿不但不反思自己的懦弱無能，卻道德綁架蘭芝，把鍋都甩到蘭芝身上。這種充滿嘲諷和譴責的態度，才真的讓蘭芝心灰意冷，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劉蘭芝

焦仲卿的指責對身心俱疲的蘭芝來說無異於死亡通牒。既爲自證清白，又因爲性格剛強，絕望的蘭芝纔不顧一切，和焦仲卿相約自殺，並先行一步投水自盡。焦仲卿聽聞劉蘭芝自殺後，也自縊身亡，隨之而去，悲劇徹底鑄成。

焦仲卿既是悲劇的受害者，同時也是製造者和助推者。他如果沒那麼衝動，二人也不至於殞命，更有可能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讓劉蘭芝稍可慰藉的是，焦仲卿這次沒有“失約”，真的與她“黃泉下”相見。

文史君說

劉兄並不是人們所說的唯利是圖，冷酷無情的小人，不顧妹妹死活。他勸妹改嫁，也是真心爲了妹妹考慮，畢竟她已經沒辦法和焦仲卿複合，而且又不能一直待在孃家，否則鄰里之間的閒言碎語都能把劉家淹了。劉兄根據自己的想法，想爲妹妹爭取一個好歸宿，儘自己作爲兄長的責任。但沒想到，這竟然間接導致妹妹的死亡，算是“好心辦壞事”吧。劉兄身上有專制家長強勢的一面，但不應該背上貪財慕勢的罵名，被後人指責千年。劉蘭芝和焦仲卿最後葬於華山，合葬於此的不止有夫妻二人的深情，同樣也有劉兄和劉母的親情。

參考文獻

（陳）徐陵編，（清）吳兆宜注、程琰刪補，穆克宏點校：《玉臺新詠》，中華書局1985年版。

彭衛：《漢代婚姻形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